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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最近又一次活在街坊邻居的议论中。
原因是她迷上了唱戏。微信群叽叽喳喳的都是爱好唱戏姐妹们,谁要是找到了好老师,准保儿把大家都拉进一个群里。几十分钟的课程要100块,说不清是因为大家都付钱了自己不付不好意思还是真喜欢,反正就2秒,钱就变成一个红包飞了。
唱戏的姐妹们散落在小城里的四面八方,庄儿里的城里的郊区的。这会儿经常举办联谊,她得早早的安顿好3岁的孙女。找丈夫吧,丈夫要忙着在街边吹牛,大老爷们儿上次还差点把孙子丢了,儿子儿媳妇更不行,小两口石料厂忙的脚不沾地还指着她呢,迫不得已她只好求助女儿,女儿开美容店,忙是忙,但环境舒服也自由,可以看住娃。好不容易归置好孙女儿,已耗费了大半天。
桂芬觉得,哪怕就是大冷天的在公园门口吊两嗓子,这一天也值了。
桂芬是值了,但是这几个和她相关的人可是叫苦连天。丈夫说,我这一天热乎饭也吃不上,你不着家就算了,还想我看孩子,我大男人怎么看。儿媳妇也一肚子不满意,我们忙成这样,小孙女正是需要帮忙带的时候,你咋不好好带一天往外跑啥。女儿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也觉得老娘这是咋了,唱戏魔怔了?
倒是街坊邻居不觉着新鲜,只觉得这个自私的女人,又在折腾这个家了。
桂芬年轻时长得好看,和丈夫也是自由恋爱。全家人都不同意她嫁给这个穷得叮当响,空有一个高个子和一身力气的小伙子。本来也不是非嫁不可,但订婚前,桂芬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把两个手指头切断了。
这下家里人慌了。闺女再好看,这有了点残疾,穷小子也不一定愿意娶了。
好在穷小子心善,算是开始了寻常日子。长得好看的人心气也高,就算手上多了一点不利索,但丝毫不影响的桂芬的气势。丈夫在她的鞭策下,早年跑长途拉货,确实赚到了钱。桂芬开开心心过了几年好日子,换季就得买新衣裳,通常都选大红大绿,鲜艳又扎眼;还办了镇上头一间美容店的会员卡,头发还要定期染烫。桂芬总是走在潮流的前端,连那些小她一辈的在外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们穿衣打扮也比不过她。审美大概是没有的,但那股气势倒把审美都压了下去。
大家都说桂芬看着不像农村人。说的时候三分羡慕,七分嘲讽。
在一个淳朴的,所有女性得到的规训都是勤俭持家,相夫教子,老了就该给孩子带孙子孙女的传统环境里,这样的桂芬是自私的,不顾家只顾自己,是非常不合时宜的。
大家看不惯她,说她花钱大手大脚,不体恤丈夫家人的辛苦,说她买的衣服颜色太花,和年龄不相称,还说她保养过的脸不也该老也得老。
淳朴的人们关起门来刻薄起他人,便忘了自己每回进城总请人家帮忙挑衣服的事了。
桂芬得到这些评价倒也不是平白无故,对着物欲有着极大渴望的人很容易就拜高踩低。桂芬也不掩饰。过年发红包,有钱的亲戚家的小孩就多给几十块,穷亲戚的小孩有另一个额度。她说“不是我偏心,人家拿的礼物价值都不一样,我给一样的红包不是也不公平”。
有道理。但我们做小孩的,不自觉是要远离这样的长辈的。我有几次也被牵连,因为读书时间长,要给红包的日头也长。不给吧面子上不好说,给吧还不能给少,何况也看不出来这个亲戚来了都要躲着走的侄女将来能有啥出息。
桂芬的丈夫年龄大了不能跑车了,加上给儿子娶媳妇,装修买车花了一大笔,家里收入骤减。桂芬十分不开心,总叫丈夫出去找事做,有时候直接开骂男人没本事。桂芬自己是什么都不干的,想着孩子长大了就靠孩子。孩子们生意周转不开,有时候她要买东西没钱,就拉长了脸。
她觉得自己是要一直过人上人的日子的,但好像现在大家都在和她作对,再没人像丈夫那样俯首帖耳对自己了。
去年过年在家,我看她一直揣着手机听戏,群里发来直播链接,她不会弄,平时问儿子儿子也不耐烦,更不好意思张口问儿媳妇,就把我拉到她的房间,让我教她。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弄,但我知道,这个时候,年轻的晚辈们本身就是一种权威。
“你们年轻人啥都懂”。
孩子们这一年没给过年钱,她不开心也不能明说,找了个由头把自己儿子骂了一顿,边骂边哭。我安抚了她一晚上,后来孩子们也给了她台阶。她幽幽的对我说,还是我们家毛妞好,长大了,会说话。
55岁的桂芬,眼见的慢慢走向颓势。
唱戏这回事呢,好像重新带着她回到了年轻时候花团锦簇的日子。老姐妹们在一起夸夸彼此的妆容,聊聊家长里短,互相打气说“咱们辛苦了一辈子,不能继续窝家带孩子,咱们要自己高兴”!
问题是桂芬和姐妹们的高兴,得花钱。这个年纪的她们如果没有退休金,只能看孩子们的心意。全凭自己高兴不过一句虚话。
听说有次唱戏回来,电动车在半路没电了,桂芬撅着屁股推。恰好碰到孩子们开车路过,电动车放不进后备箱,桂芬说那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慢慢推。孩子们走了,她自己推着电动车,在寒冬腊月里往家走。
这心里大抵是忽冷忽热吧。
我妈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人家这一辈子也是活得值了,吃也吃了,穿也穿了,很痛快。
我说,可不,挺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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