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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文明真是伟大,在众多传统节日中,专门设置了祭奠先人的节日,以提醒在纷纷扰扰的红尘中逐名追利的人们,不要忘记自己的先人。

人的一生会受到很多恩遇、恩惠、恩情、恩泽,而父母恩是排在第一位的——那是我们的来处——忘记来处,就是背叛!

父爱如山。如山的父爱,是我真真切切的感受。今天怀念父恩,文字记述的不及万一。


每逢清明泪纷纷。虽然父亲去世已经三十多年了,但思念、感恩之情并未消减。

归途就在眼前,而来处必须永远铭记在心里!
父亲王长东,号老岐,生于1919年11月18日(农历已未羊年九月二十六日),卒于1988年12月10日(农历戊辰龙年十一月初二),享年七十岁。

父亲生在中华民族的一个历史转折点上,伟大的“五四运动”就发生在这一年。这场反帝反封建的政治文化运动,极大地影响了中国的历史进程。每个人都是社会的细胞,都会随社会整体的变革而改变。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但父亲生在这个千年巨变的时代,身虽卑微,也必然会或多或少地受到新文化、新思想的影响。

父亲接受新思想最主要的表现,就是在解放战争初期申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担任了村粮秣委员,筹集粮草,支援前线,间接参与了全国的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后,也一直是村党支部的主要成员,兢兢业业为党工作,全心全意为乡亲服务。

小小的村干部,微不足道,但作为国家管理体系中的神经末梢,不可或缺。但要想发挥应有的作用,也必须要有相应的本领。而父亲这身本事,都是自学的——当然,坚持自学,既有积极向上的天性,也有新思想新文化思潮的影响。

农村的闭塞,并不是密不透风——春风最先光顾的地方就是农村;农民的贫穷,并不能枯竭求知的欲望——几千年的华夏文明,农民也是传承人。父亲上不起学,就坚持自学。至解放战争担任村粮秣委员时,父亲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旧时高小的文化水平。建国后,父亲先后担任村党支部组织委员,副书记等。后来又自学了会计知识,兼任大队会计多年。记得小时候,干部们有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工作,处理不完的繁杂事务。财务会计的账目,只有在晚上加班去做,所以父亲经常熬到深夜。

现代人都知道,熬夜是健康杀手。常年累月的加班熬夜,对父亲的身体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可当时我父亲并没有把熬夜当回事,依然白天开会、工作,晚上加班做账。父亲61岁突发心梗,9年后心梗复发,溘然长逝。致病原因很多,但长期熬夜肯定是原因之一。

父亲善于学习。除自学文化知识外,他还学习掌握了很多生活生存技能。种庄稼他是一把好手,农时农事融会贯通,耕种锄耪样样精通。他没学过徒,木工活做得也不错,桌椅板凳等家居用品,样样拿得出手,家里的木制家具都是他的杰作。四梁八柱的房架,从设计、加工到上梁、立木,他都能干。因此乡亲们盖房子,经常请他帮忙。

父亲非常注重村里的生态建设。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风沙特别大,地里的庄稼经常受到风沙侵害。为了防风减灾,我父亲和几个老党员老干部几经商量,决定给全村的农田织一张防风林网。村党支部做出“林网三年规划”,父亲主动请缨负责这项绿化工程。

毛白杨是优良树种,材质好,生长快,树型高大挺拔,抗风沙性能好,是路旁绿化的首选树种。没有树苗,就自己培育。他们先挖了一个大大的地窨子,一入冬闲,父亲带领一些老党员,在地窨子里嫁接毛白杨。他们把速生杨(也叫钻天杨或加拿大杨)的枝条,截成十几厘米的段儿,做为砧木,将毛白杨的枝芽接穗嫁接在砧木上,码在温暖潮湿的地窨子里。春天转暖,再栽种到地里育苗。经过一个春夏的精细管理,杨树苗能长到两三米高。秋天落叶后,就可以把杨树苗移栽到路旁。就这样,他们连续干了三年,全村近四千亩农田的主干道都栽上了毛白杨,总数达到了近万棵,成为当地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路旁新栽的幼树,最易受伤。父亲带领几个老党员成立了护树队,除草浇水、养护幼树、修剪补缺,一直到小杨树的胸径长成拳头粗细,护树队才解散。

父亲非常重视集体经济。正所谓当家方知柴米贵,身为大队会计的父亲,最知道村里糟糕的财务状况,所以一直主张发展副业,想方设法增加集体收入。

三年自然灾害以后,农民生活有所好转。又赶上六三年特大暴雨,使不少乡亲的土坯房倒塌,建房用砖的需求量猛增。父亲向党支部提议建一座砖窑,一来方便乡亲建房用砖,二来也可增加村里的收入。党支部觉得这个想法很好,就责成父亲负责建窑烧砖事宜。于是父亲自学建窑、制砖、烧窑等技术,先设计修建了一座容量为四万的青砖窑,运行了两年,取得了宝贵的经验,烧出的砖质量非常好,销售供不应求。后来又修建了一座七万块装砖容量的大窑。

制坯、装窑、烧窑、洇窑、出砖等所有标准和工艺流程都由父亲制定、执行、验收。最后烧窑技术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他只要在下风头闻闻从窑里冒出的烟气味道,就能准确判断砖坯烧到了什么程度,烧熟了没有。

烧窑不仅辛苦,也是有风险的。烧青砖工艺中最后的“还原”过程非常重要。即砖烧熟后,立即封住下边的烧火口和上边的烟道,使窑炉形成一个密闭的高温空间。之后,在窑顶上浇水,透过封土层向下洇,水遇热雾化成汽。砖窑内充满雾汽后,隔绝空气,防止烧红的砖(确切地说是坯土中的铁分子)在降温冷却过程中氧化,最终使砖呈现青色。危险在于,封土层一旦出现漏洞,冷水一涌而下,遇热瞬间汽化,迅速膨胀,压力骤增,使整个砖窑变成一座活火山。如果不能及时果断地堵住漏洞,轻则毁掉一窑砖,重则窑毁人亡。

有一天晚上,我去送饭,饥饿而疲惫的父亲刚刚端起饭碗,忽然听到呼啸声。我们扭头一看,窑顶开始“火山”喷发:红色的碎砖块伴随着大量的蒸汽冲向夜空,并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暗红色的抛物线,像流星雨一样落下来。父亲怒吼着让我跑远点,而他则逆流而上。他拿起地铺上的棉被,迅速在水池中一涮,顶在头上,抄起一把铁锹,像冲锋的战士一样跑上窑顶,冒着要命的砖弹汽炮,快速封堵漏水口。在喷火口忽明忽暗的映衬下,挥舞着铁锹的父亲,看起来像极了电影上的战斗英雄。

危险解除了,父亲在窑顶又巡视一番,确保无虞后,才慢慢下来,把湿透的被子抖一抖,放在地铺上,喘息了好一会,才重新端起饭碗。

父亲对子女教育的重视程度,在村里是首屈一指的。我们姊弟五个,都先后被送进学校。在食不果腹的困难时期,没有一次欠过我们的学费,不管是挪借,还是粜一些本就紧张的口粮。这等于是父母从牙缝里省出来学费,以供养我们的学业。

拍摄于1960年夏,二排右侧为父亲,后排左侧为笔者。

当年我们家,孩子多劳力少,年底分红结算,每年都是负数,都要上交一二百块的“缺粮款”,父母的难处可想而知。但父亲永远都是那句话:“只要你们愿意上学,上到哪里就供到哪里!”

一次同学聚会,我给老师敬酒时说:“我识字不多,但我的每一个字都是跟老师学的。”不错,这是师恩。可师恩也有来处:父母不把我们送进学校,咬牙供我们完成学业,哪有机会享受师恩!

我们姊弟有四个都在享受退休待遇,老有所养。但目前衣食无忧的退休生活,还不是父母当年给我们打下的基础!

现在最时髦的一句话是“活在当下”。仔细想一想,“当下”也有来处。与其说“活在当下”,不如说我们还活在父母的余荫里。

父亲活到了古稀之年,但我觉得他人生太短!父亲受那个时代局限,但我认为他人生很宽!父亲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但我认为他看得很远!父亲一生贫困,人微力薄,但他竭尽全力把我们托举到了一个相对高的人生起点!如果说我们姊弟这人生之路走得还算可以的话,就必须感谢那个“起点”。和城里人比起来,我们的起点并不算高,但那也是父母拼尽了全力所能托举到的高度!

有人说,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去只剩归途。是的,归途就在眼前,而来处必须永远铭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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