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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总觉得警匪片里,男警察扮女装,引诱色狼上钩,是个很假的桥段。
那能让人看不出来吗?
直到警察陈文章严肃地告诉我,90年代女警员太少,真碰上这种情况,上阵的确实都是男警员。
红裙子,假发片,远处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但走近就容易露馅。
而暴露之后的结果,往往生死攸关。
1994年,还是刑警队副大队长的张军,对新来的男警员下达了一条“离谱”的命令——
把自己塞进一条红色连衣裙里。
紧接着是假发片,贴到额头上,迎风而动、楚楚可人的刘海也齐活了。
红色裙摆罩住了小警察健壮的双腿,也罩住了他大腿外侧的那把五四手枪。
“姑娘”到位,狩猎开始。
晚上9点半,差不多是学生们下晚自习的时间了,“红裙姑娘”准时出现在长坡村外的一条小路上,跨着辆自行车,慢慢地骑。
“姑娘”把手伸进裙子里,应该是摸了摸大腿外侧的手枪。接着,又略略拨起额前的假刘海,透了口气。
还真像个风情万种的少女。
躲在玉米地里的张大队看得真切,心里越发起急,他和他的“姑娘”已经在这条路上晃悠一周了,“猎物”咋还不露面?
这个把当地搅和得无论男人女人都神经兮兮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在村民的描述里,它来无影去无踪,正在地头干着活的妇女,突然被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抵住腰,多数都直接吓瘫在地,极少数胆大的,站起来就跑,更别说喊人了。
很多受害者都“发现不了”,就被侵害了。
有的妇女偷偷回头,看到的只是寂静的地瓜沟梯田,连个人毛都没有。胆小的回家叫了好几次魂。
此次行动,就是张大队为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怪物,量身打造的圈套。
是人?是鬼?还是黄鼠狼成了精?
抓到手,验验真身就知道了。
这次行动一共七个人,除了扮演“红裙姑娘”的小警员之外,另外六个人两两一组,按照约定时间和路线,埋伏在小警员骑车的必经之路上。
为了防止迷路,张军给每人准备了指南针,还培训了简单的“观星辨向”。
但此刻他心里发毛,他抬手看了一下表,已经超过预定时间两分钟了。
手下最得力的警员李望铭,还没到达预定地点。
与此同时,隔着一大片玉米地,李望铭摔打着手里的指南针。便宜没好货。
天上连一个星星都没有,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玉米地,李望铭知道,自己迷路了。
他选了一个方向,飞快地跑出玉米地,又在乡间小路上走了一阵。
到集合点的时候,张大队已经不在那儿了,他正起身准备往下一个集合点赶去,忽然——
“砰!”
空旷的野地里传来一声巨响。
李望铭有些懵,但随即反应过来,是五四手枪的枪声。听声音离自己并不远。
李望铭拼命往大路上跑,顺着枪声的方向跑。每个抓捕小组都带了一只枪,无论谁开的枪,肯定是遇到险情了。
“呼哧,呼哧——”喘息声在沉闷的夜里被无限放大,伏天夜晚的玉米地里,没有一丝月光。
李望铭眼前,渐渐被一个模糊的轮廓占满,他追上去,死死地盯住它。李望铭甚至分不清,是自己的呼吸声,还是近在眼前的黑影发出的声音。
他死死盯住就在前面一步远的身影,根本顾不上拨开面前挤挤挨挨的玉米叶,任由它们噗噗踏踏地在身上划开细密的口子。
潮湿的空气夹杂着草木、土地、肥料发酵的复杂气味,浓重得像凝固住了。
就是现在。
李望铭拼尽全身力气往前一跃——他抓住了那怪物的胳膊!
可那只胳膊上滑腻腻的,让他几乎在碰到的瞬间就脱了手。
超负荷奔跑的双腿开始脱力、痉挛,恍惚中,他好像看到黑影变成了两个,他们交缠在一起,撕扯、扭打,然后有红色的液体喷溅出来,李望铭趴在地上,怎么挣扎也爬不起来。
黑影越来越小,他绝望地拍打着地面,脸上玉米叶划开的小伤口被汗水和泪水刺得又疼又痒。
他眼睁睁看着那怪物离开。
从那之后,李望铭总能闻到那股夏天与汗水、血液,交杂在一起的味道。
当时的张大队和李望铭并不知道,他们在面对的,是整个90年代当地最诡秘邪门的嫌疑人。
村民们都称它“黄鼠狼子精”或者“黄大仙”。被“黄大仙”找上的妇女,多半事后都不会报警,只有少数不怕丢人或是回家被丈夫发现异常的才报案。
惊魂未定的女人们往往说不出一二,但闭塞的乡村,从来不乏怪异之事的怪异解释,传来传去,村民间渐渐生出了“黄大仙附体”的说法。
这些女人都是被“黄大仙”附了身,才会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恐惧一时笼罩了长坡村,附近的妇女大白天都不敢一个人去地里干活。
即便这样,几年过去,李望铭和张大队陆续接到了十多起“黄大仙附体”的报警,隐藏的受害者更是难以计数。
偏偏他们摸不到一点头绪,憋屈得很,每年推积案破案的时候,几个中队长就被薅进办公室,神神秘秘地安排一番。
到我当差的时候,“黄大仙附体”的传说依然在流传。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传得邪乎,直到2013年,我亲眼见识到了“黄大仙”在当地的恐怖效应,才知道20年前的那场夏夜追捕里,李望铭和张大队错失的,究竟是什么。
我在长坡派出所,偶遇了一起当事人并不情愿的“黄大仙附身”的报案。
“警察同志,可不敢得罪黄大仙!又不是什么好事,俺说不来吧,家里那口子非要我来。”一个中年妇女压低声音,满脸害怕。
旁边黝黑的丈夫满脸怒容,冲女人一脚踹过去,“放你娘的屁!别在这里胡咧咧,天王老子也得揪出来咧他。”
那场夏夜追捕之后,李望铭就知道,什么他妈的“黄大仙”,就是个大活人!动物才干不出这种龌龊事。
实际上,长坡镇梯田多,因自然条件有限,大多数村民都选择种地瓜。梯田上下落差一米多,地瓜沟深浅不一,一个成年人蹲在地瓜沟里很难被发现。
这简直成了所谓的“黄大仙”天然的藏身地。
再加上农村对鬼怪之事很是敬畏,说“被黄大仙附体”总比说“被人强奸”了好,来报警的女人们也默默认可并推动了这个说法。
可人们听的、说的、愿意相信的,都和李望铭他们要追的这个“人”,不一样。
“黄大仙”没有消失,它一直就在他们身边,它的胆子越来越大,它开始在田间地头甚至大白天挑选下手的对象。为了对付它,前几年推雪亮工程的时候,县公安局特意在长坡镇加了比别的乡镇多一半的摄像头,但这仍对“黄大仙”无效。
它依然没有露脸。
对于当年的张大队和李望铭来说,最难过的莫过于此——时隔20年,“黄大仙”的阴影丝毫没有消散,反而因时间和人言,让它本来的面目愈加狰狞。
而那个把真相交还给村民们的机会,他们在20年前,已经失去过一次。
钓鱼那晚,李望铭循着枪声狂奔,而倒在原地等他的,是行动里扮成“红裙姑娘”的小警员。
此刻,小伙子的大腿血流如注。那怪物在上面用匕首戳了几个窟窿。
汩汩的红色流出来,红裙子被洇湿,红得更深。
李望铭发了疯地追出去,他短暂地抓到了他,又转瞬让他从自己手上挣脱。那是他最接近这个丑恶的“黄大仙”谎言的一次,他拼尽全力,却还是让他跑了。
他没能看清他的脸,但他眼睁睁看着他,用人的双腿逃走,又用人的双手,把抢来的小警员那把五四手枪扔进了玉米地。
黄大仙刺伤小警员之后仿佛就人间蒸发了,小警员没有因为受伤立功授奖,反倒因为伤了大腿神经落下了病根,年纪轻轻就调去了后勤,干文职。
幸亏配枪在玉米地找回来了,但钓鱼行动与嫌疑人失之交臂,还有一名警员受伤,张大队从副大队长被降职成了中队长。
降职文件下来那天,张军从进队开始就大声地跟警员们开着不荤不素的笑话。收拾办公桌时,他匆忙拿了几个常用的笔记本就要走,却在门口停住,红了眼眶——
“老子一定要抓住这个狗日的。”
只要一天没被抓住,这个怪物在村民们心里就长着那张黄鼠狼的脸,就拥有随时让恐惧肆虐的能力。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出事后,李望铭从刑警队调整到了长坡镇派出所,担任代理所长。他像一只结好了网的蜘蛛,静候蛛网上一丝一毫的响动。
快半年的时候,他再次接到了报警。
三名被侵害的女工,勇敢地来到派出所报警,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一个辅警直接说:“你们三个人,就算是女的,也能打过对方一个男的。”李望铭立刻制止了他。
“要是我跑,强奸犯就要杀死我的工友。”最年轻那名的女工哭着回答。
这和当年“黄大仙”威胁受害者的话一模一样。
夏天那股潮湿闷热的味道瞬间涌上心头,李望铭似乎又看到那家伙从他眼前消失。
李望铭第一时间拿上材料去找张军。仔细看过之后,张军也认同李望铭的直觉:真相尽管很难接受,但他确实再次出手了。
“他果然还是钟爱红裙子”,张军指着桌子上的材料,像说起一个熟识的朋友,彼此久未谋面,却能在对上的那一刻洞悉对方的改变。
张军意识到,这次不能再钓鱼了。吃了上次“红裙姑娘”的亏,这次女工的案子里,他先尾随了女工们一段距离,确认安全之后,特意超车去前边看了看,再等着作案。
这怪物不但胆子大了,心也细了,他不会再上当了。
但仍有什么是谨慎和理智也抵抗不了的,来自内心。
“吃惯了馒头的人你叫他吃米饭,他是吃不饱的。”张军说道。
李望铭明白张军什么意思,嫌犯出于自信或是为完成自我满足,很少会改变犯罪手段。偷羊的不会偷首饰,偷摩托车的出来之后还是偷摩托车。
李望铭掏出一摞一摞整理好的材料,都是长坡镇上前科人员的材料,年龄太小的和四十岁以上的已经被排除,剩下所有人的户籍大卡他都带来了,上面有照片。
他指着其中几个重点介绍,“这是特情举报,有流氓嫌疑的几个。”
当代理所长这半年,李望铭用心收集了一些情报,还发展了几个特情人员。94年案发沿线几个村,和现在女工案的这个村都是长坡镇的地盘,离得并不远,符合年龄的男性总共也就三四百人,只要平时稍加注意,很容易知道他们的动向。
特情举报的嫌疑人,李望铭都秘密接触过,“这回比以前有把握。”
李望铭这是横了心。就算是大海捞针,现在所有的针也都被他码在桌子上了。不多,还剩5个。
其中有个叫刘大禾的青年,今年23岁,总喜欢腰里别把匕首到镇上的游戏厅里混,还总在里面调戏镇上的小姑娘。
年龄、体型、行事风格,都有点像。但怕打草惊蛇,李望铭这半年一直在暗处观察。
张军拿起刘大禾的户籍大卡,拽上李望铭,一起去找当年扮“红裙姑娘”的小警员——他是为数不多看到过那怪物真面目的人。
其实李望铭一直都怕面对小警察,他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晚到了5分钟,对方不会受伤。
张军根本没那些弯弯绕,几句话说明来意,就拿出刘大禾的户籍大卡,然后紧张地盯住了小警察。小警察拿着户籍大卡,像定住了一样——
“很像……”小警员缓缓说道。
他双眼瞪得通红,许久才放下照片。
从小警察那儿出来,张军提醒李望铭,“警察抓贼的时候看谁都像贼”。
言外之意,小警察的话不能全信。
李望铭挑了二十张户籍照片,都是和刘大禾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他决定去工厂,找当晚被侵害的三名女工也来辨认。
县城本身就不大,“黄大仙”一次强奸三个女工的事根本捂不住,厂里早已传遍,好事的群众把它演绎成桃色新闻。人们惊叹于黄大仙的性能力,甚至有工人故意串岗,专门去看事件里的“女主角们”。
李望铭到工厂的时候,工人们像是早就准备好要看这场热闹,有些脸皮厚的当着他的面打趣,说“黄大仙”一次整三个,这三个女工八成是自愿的,还怪享受,要不能老实地叫他弄?
三名女工本来就觉得丢人,听说警察找上门来,干脆在厂区里躲了起来。李望铭气得要把围观群众抓起来,好说歹说地做工作,女工们才愿意出来指认嫌犯。
一个女工说记不清了,但另外两个女工都点中了刘大禾的照片。
刘大禾被一致指认为当晚的嫌疑人。
隐藏多日的“黄大仙”终于有了一张清晰可辨的人脸,属于一个23岁的小镇青年。
抓捕刘大禾的过程很顺利,但审讯的过程却意外地艰难,李望铭费尽了口舌,刘大禾始终不肯认罪,但又拿不出不在场证明。
刘大禾跟他嬉皮笑脸,“警察同志,真不是我干的。说实话,我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子啊。”
李望铭气得正想抽他,办公室的门被张军一脚踹开,“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这些年你祸祸了多少人,还没贼胆?要有贼胆你还得日天是吧!”说着,就招呼边上的人把刘大禾从审讯椅上架了起来,上了背铐。
这是要上手段了,李望铭找了个借口,独自跑出来,蹲在刑警队大院里抽起了烟。
十月虽已入秋,但秋后尚有一伏,李望铭就那么蹲着,除了审讯室里不时传来的动静,院子里出奇地静。他不由地想起了那个让他功亏一篑的夏夜,顿时又烦热起来。
他正心神不宁,张军踱着步子朝他走过来,先点上一支烟,又给李望铭塞了一支。
“招了。”张军面不改色。
李望铭顿时觉得浑身清爽。
长坡系列强奸案告破,成了全局的大喜事。局里筹备着好好开一个表彰大会,郑重地表彰张军和李望铭。
李望铭高兴得一连几天都有点飘,不全为功劳,就是觉得自己终于为当年的几个受害者、为女工、为负伤的小警察、为张大队做了点什么。
前一天,在所里值班的李望铭早早就睡下了,还要养足精神第二天上台领奖呢。
“砰砰砰”,响亮的砸门声惊醒了李望铭,他看了下手机:晚上11点。李望铭心里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
敲门的协警急慌慌地说:“又发生强奸案了,受害人就在楼下办公室!”
李望铭心里咯噔一下,抓起衣服胡乱往身上套,直奔楼下办公室。
据被害人讲述,无论是体貌特征还是作案手段,这起案子的嫌疑人都和“黄大仙”极为相像——他们很有可能是同一人。
李望铭脑子嗡地响了起来,他顾不上外面正在下雨,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雨披都来不及套就跨上摩托车,直奔拘留所。
他要再亲口问问刘大禾,到底怎么回事。
刘大禾这几天没少吃苦头,看着眼前湿漉漉的警察,戴着铐子的双手不知道往哪放。
李望铭故作镇定,问道,长坡的案子是你做的吗?
刘大禾下意识回答,“不是。”
李望铭提高了声音,怒斥,“到底是不是!”
刘大禾又连连点头,“是我是我,我上次不是都招了吗。”
那股不好的预感似乎已经被验证,李望铭怀抱最后一丝希望,问——
“94年夏天,我抓的你哪只胳膊?”
刘大禾支支吾吾,一会说左,一会说右。
什么都对不上,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一瞬间李望铭就想通了,这案子的细节在当地并不是什么秘密,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刘大禾就算知道点零碎,也合情合理。
他、张大队,他们都得承认,这一切是个错。
处理结果很快下来了,张军被彻底免职,调离刑警队,局里刚好要成立一个警犬队,没人愿意去。说白了那就是个养狗的,但张军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去了那里,成了“狗大队”。
李望铭也被免职,调令让他回刑警队继续锻炼,他却主动申请继续留在长坡派出所,以一个普通警员的身份。
昨天还是最年轻的代理所长,今天就成了被免职的普通民警,纵然李望铭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所里同事们的小心翼翼还是刺痛了他。
李望铭在心里自嘲道,自己被免职,倒是让同事们难堪了。
自己整理的长坡强奸案的资料还摆在桌上,他拿起来,猛地要撕掉,一张户籍卡突然掉出来——竟是第一起案件中受害的女学生。
李望铭一下停住了手。他把手里的材料重新收拾整齐,从所长办公室搬进了自己的民警办公室。
自从被处分,李望铭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张军了。局里没钱给警犬中心腾新地方,就把刑警队三层小楼后面的几间平房改造了一下,算是交差。之前张军用它来堆杂物都嫌漏雨,现在竟成了天天“办公”的地方。
他第一次去找他,还没走近狗舍,就看见张军在喂狗。之前从不离身的橄榄绿警服,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耐脏的迷彩服。
他招呼他过去,看自己喂养的警犬。
两人像有默契一般,谁都没有提起黄大仙的案子。
那之后很久,他都再没看过张军穿警服的样子,过去局里敢打敢拼的张大队仿佛凭空消失,多出来的,是个终日窝在警犬训练中心,被人叫“狗大队”的老警察。
真正的“黄大仙”一日不落网,张军和他就一日背负着过错和遗憾。
他不能这样结束自己的警察生涯,也不能这样看着自己的队长老去。
被错抓的刘大禾也在承受着一种看不见,却能压死人的东西。
“强奸”的罪名早洗脱了,可村民们不管这些,只知道刘大禾进过局子,是犯了事。再加上平时口碑就不好,一下子谁都不愿搭理他了,连带着刘大禾一家都被孤立了。
麦收时节到了,往常都是邻里相帮一起收麦子,但今年,没有一个人愿意来给刘大禾家帮忙,也没人喊刘大禾家去帮忙。
别人家都开始晒麦子了,刘大禾家的麦子还没有割完。眼瞅着一场雨下来,割好的麦子都得烂在地里,愁得刘大禾的父母唉声叹气。
这时,派出所的警车轰地一声停在了刘大禾家的地头,走在最前面的是李望铭。
回到长坡所后,李望铭几乎每个月都会去刘大禾家里走一走,他希望能够争取刘大禾的谅解。
刘大禾一开始毕恭毕敬,说啥都是“好好好,行行行,谢谢您”。日子久了,刘大禾会故意在他登门的时候给他难堪,脸子说甩就甩,出们还经常吹嘘自己能让警察吃瘪,一副很有本事的样子。
李望铭也不以为意,还坚持去。这次听说了刘大禾家收麦的难处,李望铭跟新所长说了一声,特意叫上所里几个干活麻利的协警,又喊了附近几个能干农活的朋友,开上所里新配发的的昌河,直奔刘大禾家。
田地里,村民们正忙着麦收呢,晒麦子的群众一下朝警车围拢过来,指指点点地说起刘家儿子的不是,以为刘大禾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李望铭穿过人群,跟刘大禾打了声招呼,拿起镰刀就开始割麦子。
刘大禾的父母连说不敢,急得摆手推辞,李望铭却一个劲说和刘大禾是朋友,帮下忙应该的,说着就招呼大家干起活来。
有村民凑过来,问李望铭这整的是哪一出?李望铭反问,给兄弟帮忙行不行?问话的人就讪讪地走了,刘大禾脸上倒有了一些红光。
休息的时候,刘大禾给李望铭倒了一大碗水,李望铭吹了一下浮在上面的草叶浮皮,大口灌下。刘大禾的声音没了往日的轻佻,郑重地对李望铭说:“哥,我服了你了。”
为了款待来帮忙的警察兄弟,刘家的晚饭特意多割了两斤猪头肉。
刘大禾端着碗,仗着一丝酒意,走到李望铭面前,给他敬酒。
大口闷下之后,刘大禾告诉李望铭,这事翻篇了,以后谁都不能再提。
这是在向他保证,以后不会拿“抓错人”这件事难为自己。
李望铭拍着刘大禾的手,“不为这事是假的,但不全是为了这事。”
李望铭把刘大禾拉到身边坐下,跟他说,我李望铭在哪跌倒,就要在哪爬起来,别人都劝我不要回长坡,可我偏要来。
刘大禾有些感动,从小到大,自己一直都是最窝囊的那个,村里谁都不拿自己当盘菜,大事小事,是屎盆子都往他脑袋上扣。李望铭能说这个,是把他当交心的人了。
李望铭也确实想,他之前在辖区内认真走访过一圈刘大禾之前的同学和朋友,了解到刘大禾之前并不是这样。
他初中辍学,之后就在镇上打工,闲时爱到游戏厅打游戏,结交了一帮闲散人员。
他人瘦,看着还有几分腼腆,几个混混就常让他给买个零食,送他们游戏币。后来发展到让刘大禾把他姐姐约出来给他们“过过瘾”,刘大禾一下爆发,不要命地跟他们打了一架,几个混混自此服服帖帖。
刘大禾“开了窍”,也学人家好勇斗狠,之后就没人再欺负他。
大家怕他、恨他,也从没有接纳过他,没人真的给过他尊重。
李望铭又接着说,你刘大禾也是一样,这一个坑,你刘大禾跌倒了也要爬起来。
“你活得越好,看你笑话的人就越难受。”
麦收之后,刘大禾变得踏实起来,李望铭帮他到城里的印刷厂找了份工作,虽然苦一点,但一个月能有六百多块的收入。
在城里打工挣工资,家里又有几亩良田,派出所的警察还是他好兄弟,刘大禾也成了媒婆眼里的香饽饽。
1998年夏天,刘大禾结婚了。婚礼当天。李望铭特意穿着亮闪闪的警服来坐席,还帮着刘大禾忙前忙后,给足了面子。新娘子那边都知道刘大禾有个当警察的大哥。
那天暴雨如注,水很快就淹到了脚脖子,李望铭开玩笑,说这得吃了多少鸡头选这么个日子结婚。刘大禾倒是毫不在意雨,他哽咽着告诉李望铭,以后李望铭就是他亲哥。
刘大禾很快就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话。
自从局里施行全警个人打击考核排名之后,李望铭的成绩就名列前茅。这里面,刘大禾帮了不少忙,除了利用前几年结识的狐朋狗友打听消息外,还以身试险做了回卧底。
他卧底到县城的一个洗浴城,和李望铭里应外合打掉了一个卖淫、赌博团伙,让李望铭的劳教人员在局里遥遥领先。
相处久了,李望铭和刘大禾无话不谈。刘大禾知道,“黄大仙”案错抓了他,还让张军成了“狗大队”,这事是大哥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他总想着,自己要是能再出点力就好了。反倒是李望铭,总劝他别多事,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
李望铭在长坡派出所一干就是5年,到他值班,晚上总要开车去当年“黄大仙”出没的路段巡一段,这个习惯也坚持了5年。他就像个钉子一样守在长坡。
这5年里,那怪物像是知道李望铭的存在一样,再没出现。强奸犯没等来,倒是先教李望铭等来了偷羊贼。
长坡位于县城正北,依山建镇,沿路建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羊。奔向国道的小道四通八达,长坡村是偷羊贼最喜欢选择的区域。
半年的时间,接连发了50多起偷羊的案子,长坡就贡献了一半。损失最惨重的一家农户一晚上被盗走了20只羊,疼得他们连哭都不会了。
2002年,公安天网工程才刚开始着手建设,民用监控更是稀罕玩意儿,这样专业的犯罪团伙让刑警队也束手无策。
到了后来,警察们再去勘验盗窃现场,围观的老百姓“反正也不破不了案”、“也就是样式样式”、“要警察有什么用”之类的嘲讽的语言几乎怼着警察的脸说,现场的警察面红耳赤又无法反驳。
李望铭憋屈得很,他跟刘大禾闲聊过偷羊的案子,也没指望刘大禾能有什么线索,刘大禾满口应承,心里却悄悄酝酿起了一个计划。
他开始对妻子撒谎,告诉妻子最近要去所里帮大哥值班,12点走,3点回来。
但出了家门,他穿上雨衣,往身上撒半瓶花露水,转身就钻进了村口的柴垛里。
这个位置是他自己观察过的地方,连接周围几个村子的必经之路,只要半夜有人进出附近几个村子,一定会路过这儿。
刘大禾在这个柴垛一窝就是10天,什么都没蹲到,除了身上被虫子咬出来的一幅“地图”。
时间已经是凌晨1点,刘大禾昏昏欲睡,突然,吱呀吱呀的声音传来——他以为是电线杆上的破灯罩在响,昨天都没听着这么烦人,想着明天一定把它扯下来。
昨天?刘大禾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瞬间困意全消,他悄悄顺着灯光看去,一辆电动三轮车正迎面驶来。
他拿起一捆柴就使劲向来人扔过去。这捆柴迎面砸中骑车的男子,电动三轮差点翻车。
刘大禾趁机跑过去拔下三轮车的钥匙扔到地里,又一把抱住了骑车的人,扬声大喊“抓贼啦,抓贼啦!”响亮的声音一下子传出去老远。
三轮车后斗上的同伙下车,和刘大禾撕扯起来。刘大禾像个八爪鱼一样牢牢挂在骑车人的身上,任凭对方巴掌皮锤打在身上也不松手。
周围村民的灯陆续亮了起来,后斗上的同伙恶狠狠地骂了几句,转身跑了。
惊醒的村民赶来,刘大禾押着人和三轮车去了派出所。
三轮车的后斗上拉着一车羊,就是那伙偷羊贼。
李望铭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责怪刘大禾冒失,“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向你家人交代?”刘大禾大大咧咧地说:“敢来大哥的地盘上偷东西,那不是找死吗。”
他没说的是,自己当年就是个混混,要不是你拉我一把,把我拽回来,哪有老婆孩子,哪有现在的日子。
刘大禾一直想找个机会,给李望铭弥补当年“黄大仙”案子的遗憾。他以为偷羊案可以。
所里人都知道他和李望铭的关系,他帮忙抓住的贼,功劳自然会算到自己大哥身上。
当年调整的时候,李望铭也一举被提拔为刑警大队教导员,刑警队的二把手,成了警局里的红人。
但还是不行。这些年哽在李望铭心里的,只有一个案子。
2003年,他曾想过彻查周边几个村子,采集所有符合条件男性的DNA,把“黄大仙”揪出来,最终却因为村民的不配合而作罢。
而刘大禾,将以自己的某种方式,终结掉这种遗憾。
2013年,当我拿到户籍大卡里的两张黑白照片,忽然明白,刘大禾当年为什么会被错抓。
照片都是年代久远的户籍照,一眼看去都很像刘大禾年轻时的样子,可仔细看,两个年轻人还是有些区别的。
李大队告诉我,另外一个人是刘大地,刘大禾本家的堂哥,而报案的人正是刘大禾。
当晚11点,刘大禾已经睡下了,他听到隔壁有喊叫声,觉得不对劲,就出门去看,正好看到一个男的刚出邻居家门。
邻居家的女儿在家中被人强奸,刘大禾穿着拖鞋紧追几步没追上,但看到了嫌犯戴着口罩的侧影,像极了本家堂哥刘大地。
我们赶到刘大地家的时候,刘大地正准备出门,他见到我们的第一反应是要跑,但只做了一个侧身,又转过身对我们笑。
他的目光穿过我们落在李望铭大队长身上,像招呼老朋友一样对李大队说了一句,“找到我啦?”
对刘大地的审讯绝对是超规格的,李大队亲自操刀主审。他没有绕弯子,直接对坐在审讯椅上的刘大地说:“没想到是你,这些年真被你骗惨了。”
刘大地的面貌和年轻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张和刘大禾很像的脸,面对面看却有说不出的猥琐。
李大队没急着问案子,反而问起了一些“私事”。
“94年,老孙是不是伤在你手里?”李望铭问起了当年受伤的小警员,20年过去了,小孙已经成了老孙。
刘大地笑着说:“你说的伤人什么的我真不知道,那年我倒是被狗抓了一把,胳膊都给抓破了,吓得我一年多没敢出门。”
李大队没有被刘大地无理的态度激怒,他告诉刘大地,DNA结果一会就出来了,这些年他做得那些案子,就算不认,光DNA就够他蹲一辈子的了。
今昔不同往日。
直到最后认罪的时候,刘大地一起都没有承认。
但这些年李望铭已经收集了相当可观的DNA、指纹证据。“黄大仙”再也跑不了了,刘大地最终以零口供收押。
这些年李望铭办案的时候,总会回想起当初“黄大仙”案走访的情形——很多百姓围着他们,轻轻巧巧地聊着、笑着、骂着,议论被害的女学生、女工,看不见的东西把她们层层包裹住。
这些声音像一望无际的玉米地,而隐身其中的“黄大仙”,最终被一个曾被当成黄大仙的人揪了出来。
刘大禾的那通电话很重要,在那个紧要关头毫不犹豫地打给自己,那就是百分百的信任。这份信任,来自一个曾经被他伤害过的人。
这20年,他和狗大队为了真相失去了很多,甚至伤害了很多,可也意外收获了很多。
多年以后,刘大禾抓到的两个偷羊贼刑满释放之际,李望铭提前打听好日子,专门在监狱门口等着。
他把摸不着头脑的二贼请上警车,拉到饭店,点了一桌子硬菜。
两个贼面面相觑,不知道李望铭这是要干什么。
李望铭端起桌上二两五的酒杯,连饮三杯,才开口,说自己就是当年办他俩案子的警察,叫李望铭,现在是刑警大队长,当年抓他俩那个人是自己亲兄弟,要是二贼心里觉得有什么疙瘩,尽管冲着自己来,就一条,不能动自己兄弟。
“如果我兄弟因为这事受了委屈,那我就用后半生盯死你们俩,不死不休。”
陈文章很被刘大禾和李望铭之间的交情打动。
那是一种很罕见的关系,一段本始于伤害和错误的关系,却能让一个犯了错误的警察勇敢承担后果,让一个有前科的线人浪子回头。
在相处的过程里,他们不断地给予彼此最大程度的信任和尊重,这或许是为什么,他们的身份近乎对立,却能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