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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有个“知己”,是家附近小卖店的老板,我有限的零花钱不是跟他买了辣条,就是换了“情报”——他总能预测到我当天回家会不会挨揍。
他手捧一本《周易》,爱神秘兮兮说自己是算命的,后来我才知道,我妈买完菜、我爸下了班都会到他那坐坐。他就是个情报员。
但有的人吧,他真能比你还了解自己。今天的故事里,法医刘八百办案就遇到一个神人。
这人是个真·算命先生,曾经有家人丢了牛,按照他给的方向找去,果然中了。
为了证实这件事,刘八百还给牛做了DNA测试。
后来在一个命案现场,刘八百又碰见他了。
当时警察对现场一筹莫展,他主动凑过来,掐指一算:“我早算着有这一天了!”
他还保证,给警察服务,“不灵不要钱”。
2013年11月18日,我在一间小按摩店勘查现场。
门口忽然闪过一道人影,我赶紧用勘查灯照过去。对方捂住眼睛,“哎哟,警官同志,是我,是我!”
是贾半仙!怎么又在命案现场碰见他了?!
这次,这位算命先生忽然凑到我跟前,压低声音——“我早算着马志平有这么一天了,他早晚得折在这件事上。”
半个多月前,“老马中医按摩”的老板马志平被人杀了。
三天前,11月15日。我第一次来马志平中医按摩店勘查。
这里是城区繁华路段,周围有学校和一个中档小区。此刻正是上学高峰时,小卖店、早餐店、福利彩票店里人头攒动。唯独一家门口种了月季的“老马中医按摩”大门紧锁,格外安静。
进门勘查前,贾半仙从不远处的店里探出头,声音沙哑地问,“你们在干啥?”
他五六十岁,戴眼镜,小胡子,一副道骨仙风的样子。
“公安局的”,同事出示警察证,“按摩店老板马志平你认识吧?他最近干什么去了?”
“你们找老马?我也好些天没见他了。”贾半仙眼珠子转得飞快,反过来跟我们打听,“老马犯事了?”
“你和他熟不熟,他平时为人怎么样?”
“只是认识而已”,贾半仙笑着摇头,眼神儿往按摩店里瞟了瞟,转身走了。
马志平被杀案,我们谁也没把握,按摩店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因为现场很不对劲儿——太整洁了!白色床单上一丝皱褶没有,好像新换过。地面被打扫得很干净,墙角规整地立着笤帚和拖把。
我蹲下仔细观察蓝白相间的粗绒线拖把,几根白色绒线上有一点浅红色。
我的心猛地揪起来。
借助勘查灯,我还在门后的阴暗角落、按摩床边的柜门上,找到几处散开的零星喷溅血迹。正是它们告诉我,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而凶残的谋杀。
“老马中医按摩”就是第一现场!
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我们找到一个小记账本,上面写满了人名与金额,看来按摩店经营得不错。
衣柜里有张银行存折,每一两周就会存进一笔钱,半年有5万多,收入比我们警察高不少。
会是谋财害命吗?但按理说,一间小小的按摩店不会放太多现金。
我们提取了血痕,还拿走了现场的一个一次性纸杯。从按摩店现场的“完美”处理看,作案过程井然有序,凶手是有备而来。
那天勘查结束时天色已晚,贾半仙还站在店门口,目送我们离开。他身后,“周易起名”的门楣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八卦图。
6天前,11月9日,距城区30公里外的水库,给果园挖水渠的工人刘师傅跑到水库边洗手,一股臭味飘进了鼻腔。他皱起眉,往两三米外的水里看,足足愣了两分钟才报警。
民警赶来时尸体还在水里泡着,这是我要求的,我要看到原始状态。
水库水质清澈,光线充足。尸体离岸边不到2米,全身赤裸,上半身与大腿浮出水面,小腿沉在水里,向后弯曲,身上缠绕着绿色绳状物。
一起往岸边抬尸时,技术员手一滑,尸体跌落进水里,溅起不少水花。原来上面还拴着一块死沉的铁疙瘩。
“好家伙!这还买一赠一呢,怪不得这么沉。”派出所民警想缓和气氛,可谁也没笑。见多识广的老技术员则肯定,这是个锈迹斑斑的老旧潜水泵。
死者不到1米6,身材矮小、体格健壮,应该是体力劳动者,短发,紫红的脸肿得厉害,布满伤痕,只隐约看出是张方脸。缠绕在他身身体与的潜水泵上的绿色钢丝绳足有半公分粗,15米长。
死者腹部除了有一道手术留下的疤痕,还赫然有两处刀伤,割痕整齐,看样子是死后伤。
死者的致命伤是颅骨被敲碎了,还被人狠掐或勒住过脖子。
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脑袋都被敲碎了,还掐脖子,人死了再捅两刀,这得有多大的仇?!
我们排查了水库周边的几个村庄,还派人专门调查潜水泵,但都一无所获。
直到发现水库沉尸的第五天傍晚,辖区派出所打来电话——十多天前,有人来报失踪:马志平,49岁,身高1米6。民警看到协查通报,才忽然想起来。
我一下来了精神。
一小时后,一个中年男人裹挟着凉风走进我办公室, 他厚实的手掌按在桌子上,瓮声瓮气地说,他叫马志安,哥哥马志平失踪两周了。
马志平在城区开按摩店,平时就住店里。两周前,10月27日晚上六点多,弟弟马志安路过按摩店,发现店门关着,店里一片漆黑。
“傍晚生意最好,俺哥不会关门。”马志安向旁边的福利彩票站打听,老板说,前一天还正常营业,今天就没见过马志平了。
他说自己又去过好几次,按摩店始终关门,电话也不通,于是到派出所报了失踪。
照片中,马志平长得实在寒碜,头发很短,根根直立,方脸凸眼,嘴角歪斜,额头有皱纹,脸上有横肉。
我带马志安到解剖室,他紧蹙眉头,围着解剖台转圈打量尸体,最后叹了口气,指着男尸右腹部的疤痕,“没错,是俺哥。俺哥做过阑尾切除手术。”
马志安说哥哥精明能干,按摩手法专业,回头客很多。而且他能说会道,人缘好,不会与别人结仇。
“俺哥懂得可多了。我遇上想不明白的事就去找他,他总能给俺出个主意。”即便以前与哥哥为琐事闹过矛盾,但“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怎么着他是俺亲哥。”
马志安说,他哥有老婆和儿子,儿子今年刚考上大学。
第二天一早,我和同事就去找马志平前妻。那是一个中等个头、偏胖身材的女人,打扮时髦。
关于马志平,她似乎不愿多讲,只强调两人离婚多年,最后一次见是8月份,她带儿子找马志平要大学学费。说马志平没有像之前那么多废话,很痛快掏了1万块。
“我不缺钱,但他该出的钱一分也不能少拿。”马志平前妻忿忿地说。
她说马志平比她大3岁,婚前能说会道,会疼人婚后却不断招惹女人,有次直接被捉奸在床。前妻忍无可忍才与他离婚——如果前妻这个逻辑成立,难不成马志平死于情杀?不过一想到这个矮老头,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11月18日,我们第二次去“老马中医按摩”复查现场,在门口又遇见了贾半仙。上次勘查回局的路上,同事就说:“这个半仙神叨叨的,很出名”。
贾半仙这次又凑过来给我情报,“马志平曾问过我怎样才能改命。”
——改命?!我疑上加疑。
贾半仙让他多做善事,马志平就开始买活鱼,再放生进水库,每次还向贾半仙汇报。
在贾半仙眼里,马志平为人大方,见到街上的流浪汉都会给个三五块,有时还蹲下来再聊会儿天。
买鱼的习惯马志平坚持了很久,不过放生过四五回后,鱼就都被他丢进锅里了。
也许是看到马志平“改命”未果,贾半仙继续给他算,“老马耳朵长得好,本是个有福之人。”贾半仙三句不离本行,“但他面相不行。额纹像小蛇,意外多,人中太短,难长寿。”
“这个能人早晚毁在一件事儿上——他太好色。”
七八年前俩人就在一条街上挨着开店,有一阵子,贾半仙看见老马店里来的全是涂脂抹粉的姑娘,一看就是从事特殊行业的。马志平招呼这些女人到按摩店,给她们看手相。
好几个姑娘与贾半仙提起过老马在按摩店的“事迹”。
一个说马志平捏着她的手不撒开,摸来摸去,还用言语挑逗她。一个说马志平从来不收她钱,但每次她都会去卧室大床上接受“按摩”。甚至还有人夸“老马床上功夫不错”。
有个在KTV上班的姑娘说老马占便宜“不挑人”,但欺软怕硬。一次马志平趁机摸她,她反手一耳光,后来再去马志平就不敢得寸进尺了。
有时白天,有时晚上,只要女客人一进屋,马志平就把按摩店大门关上。
贾半仙说自己旁敲侧击地问过老马这些,老马都笑而不语,一脸得意。
说到这,贾半仙叹了口气,说他上个月就看出马志平“印堂发黑”,提醒过他“要多注意”。
我们对贾半仙的话将信将疑。难道是哪个被马志平占了便宜的女人来报仇?
这个贾半仙,我们两次勘察现场他都在场,还跟我们套近乎,是不是也太关心了,在刺探我们?
DNA比对证实,我们从水库里捞上来的尸体就是马志平,在按摩店内提取的血迹也是他的。
不过在按摩店里的一次性纸杯上检测出了另一名男性DNA,没比对出结果,大概率是来店按摩的客人。
马志平生活单调,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按摩店的客人。他的小账本上,半年来过的客人多达150人。
会不会马志平与客人产生了矛盾,被报复杀害?
不过我记起弟弟马志安说马志平在钱上很计较,一块钱都不能赊。他不吃亏,小时候威胁别人家孩子,被人家母亲大骂,马志平第二天一早竟然在小孩家门口泼了一瓢粪。不过听上去这个马志平报复别人的可能性比被报复的可能性还大!
DNA确认后,弟弟马志安又专门来了趟刑警队,说想起了三条新线索——
第一件是马志平针灸时扎伤过一个男客人,害得对方住了院,还赔了2万多。马志平说过担心对方再来按摩店闹事。
第二个线索是3个多月前,马志平说有两个中年男人哄骗他出诊,到了偏僻地方揪着他打了一顿。两天后,他还接到威胁电话,“你得罪人了!赶紧停业十天八天的。”当时还报了警。
很快我们排除了第一条线索里的那位客人,他现在还走路不利索怎么杀人。第二条线索得到派出所的证实,不过当时调查没有结果。
第三个线索是哥哥之前顺嘴提到过一对住在附近的中年夫妇客人,说丈夫疑心很重,不许妻子来店里按摩。事发前一个月,马志平见过女人的丈夫多次在店周围徘徊,还突然来按摩了一次,但没与自己发生冲突。
至于这对夫妇是谁,弟弟也说不上来。
终于,11月19日,水库沉尸浮现后第10天,锲而不舍的打捞组竟然从水库里打捞到一部手机,振奋人心的是,手机正是死者马志平的。
修复后的手机联系人、通话及短信就像一把利刃,豁开黑幕,透进一道亮光。
都被贾半仙说中了!
马志平手机里的联系人以女性为主,暧昧短信很多,言语露骨。其中从年初到8月,他和一个叫金玉芳的女人联系最为频繁。有些短信是约金玉芳去按摩,有些短信充满了性挑逗。而金玉芳回复的短信内容多数较矜持。
两人似乎已经发生过关系。金玉芳在短信里说,她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刺激过,但她很矛盾,觉着这样不对。
另一条是,丈夫张建文知道他俩的事了,以后不去按摩了。还有几条诸如“以后再也不见你了”、“你别逼我”的短信。8月后金玉芳就不再回马志平的信息了。
很快我们查实,金玉芳已婚,丈夫叫张建文,是本地一家工厂的老板,小有名气。两人有一双乖巧懂事的儿女,是个令人羡慕的四口之家。
我想不通,凭金玉芳的家境与容貌,怎么会“出轨”又老又丑的按摩店店主马志平?
更让我意外的是,金玉芳的丈夫张建文也去过几次马志平的按摩店,还是妻子金玉芳介绍过去的。三人什么关系?
与此同时,我们集中力量调查当时多次威胁马志平的电话号码。
打电话的人叫杨齐峰,但除了几次威胁电话、短信之外,杨齐峰和马志平的生活完全没有交集。杨齐峰更像是被人当枪使了。
我们抓捕杨齐峰扑了空,但我们惊喜地发现,就在马志平被殴打前,杨齐峰和一个叫葛大山的人联系频繁。
刑警队不少人都认识这个葛大山,他曾是混混,为人仗义,在当地小有名气。现在退出江湖,在水库附近经营农家乐。
我们注意到,金玉芳夫妻名下有两套房,其中一套在马志平按摩店附近,另一套在乡下,离抛尸水库不远,张建文的工厂也在那个区域。
更重要的是,张建文的厂子离葛大山的农家乐不过百步之遥!而且在马志平遇害前,张建文和葛大山频繁地通话,可人死之后,俩人再没联系过。
一张人物关系的网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打威胁电话的小混混杨奇峰;开农家乐的黑道大哥葛大山;和马志平有染的女人金玉芳;可能知情的丈夫张建文;小按摩店主马志平。
看似毫无关联的几个人,终于被串到了一条绳上。
2013年11月20日,发现“水库沉尸”后的第11天。我们在按摩店附近的家中抓获了金玉芳。
金玉芳长相姣好,椭圆脸,双眼皮,苗条的身材、齐刘海和马尾辫衬得她非常年轻。被捕时她很配合,只是一直搂着两个孩子不撒手。
几乎同时,同事们驱车一百多公里,在邻市一家饭店里抓获了金玉芳的丈夫,大老板张建文。张建文体型偏胖,方面大耳,额头又大又亮,两撇小胡子,长得气派,看着敦厚。
张建文反抗了一下就束手就擒了。
一小时后,黑道大哥葛大山在自家农家乐内落网。他个子不高,肌肉发达,头发根根直立,国字脸和额头、左颧部的疤痕让他看起来是个“狠人”。抓捕时还用头拼命往地上撞,额头磕破流了一地血。
当晚一起被抓的还有杨齐峰和一个叫冯小虎的人。他俩很快交代了殴打马志平的经过,是受葛大山指使,还多次给马志平发威胁短信。
多个审讯室同时开工,场面十分壮观。
饭店小老板葛大山神色平静,话挺多。工厂大老板张建文看起来比葛大山沉稳许多,惜字如金,应对得体。两人一口咬定,马志平失踪前晚俩人在一起喝酒,没离开过镇子,也没去过水库。
另一间审讯室里,金玉芳只是哭,什么话也不肯说。
三人口供难以突破,但我们意外收获了更关键的证据。葛大山妻子说,家中有个废旧的潜水泵最近不见了。同事把从水库捞出的潜水泵照片递给她,她立马点头。
审讯同时,我和同事在张建文厂里的面包车中,提取了一处疑似血痕,很快就比对上了死者马志平的DNA。
队长返回审讯室,拍了拍葛大山的肩膀,“兄弟,没工夫陪你耗下去了。”
葛大山身子一抖。
“人家张建文都已经招了,现在吃饱喝足去休息了。他在案子里起的作用不大,你说不说都没关系,我们就按张建文说的办。”队长接着说。
“我就知道他会扛不住!”葛大山也沉不住气了,他要了一支烟抽,继续说,“俺们这事儿其实办得很漂亮。”
另一间审讯室。面对同伙葛大山的证词,沉稳的张建文变得愤怒,他双眼赤红,呼吸急促,咬牙切齿。
一切得从6个月前说起。
5月的一个下午,金玉芳去学校接孩子放学。突然,一张宣传卡片塞到她手上,金玉芳一抬头,一个又老又丑又矮的男人正对着她笑。
按摩店生意一般,马志平印制了许多宣传卡片四处散发。
金玉芳每到经期就腰酸背痛,小腹也痛得厉害,于是就问马志平,“妇女病能不能治?”马志平打包票说没问题。
第二天,金玉芳送完孩子上学就转悠到离家很近的“老马中医按摩”门口。周围就这一家按摩店,规模不大,但看起来挺干净、正规,收费也便宜。
店里没客人,马志平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喝茶。看见金玉芳进来,马志平眼前一亮,后来他与弟弟提到金玉芳时,用了“标致”一词。
马志平能说会道,很快就让金玉芳躺到了按摩床上。他告诉金玉芳,妇女病需要拔罐和按摩治疗,一个疗程两周,必须每天来,不能间断。
马志平让金玉芳脱去衣服,金玉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衣服脱了。
拔罐时,马志平用手好几次触碰到金玉芳的隐私部位,金玉芳脸上火辣辣的。按摩时,老马的手就更不老实了。
马志平开始对金玉芳有意无意地唠叨,说她的病和男人有关系,得找个“能办事”的男人,多让她快乐才行。
马志平用手机给金玉芳拍了照,美其名曰为了治疗需要。金玉芳对我们说,俩人第一次发生关系,就是马志平用这些裸照相要挟,不听话就把照片发给她老公。但马志平已死,我们自然听不到他的说法了。
贾半仙曾告诉我,马志平的好色很有“套路”——言语挑逗、动手动脚,碰上胆小或不正经的女人才敢和人家乱搞。贾半仙说老马自己胆儿也小,“要是人家不愿意,他肯定不敢硬来。”
此后十几天,金玉芳每天都去马志平那拔罐,有时白天有时晚上。每次马志平都要求和她在卧室发生性关系。
一个老板的年轻妻子与这个按摩店老男人的命运意外交织在了一起。
马志平进而还让金玉芳充钱办了张会员卡,让她介绍亲戚朋友来按摩。不久,金玉芳竟带母亲和丈夫张建文都来按摩了。
老板丈夫张建文这时浑然不知,短短一周的拔罐按摩,马志平居然和张建文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还互留了电话号码。马还主动提出打折,张建文觉得老马这人不错。
有天夜里,张建文与金玉芳躺在床上,金玉芳从背后搂住张建文,张建文也来了兴致,可无论他心里怎么激情澎湃,依旧“办不成事”。
张建文安慰自己可能是近期太累了,可之后几天依旧如此。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自己为夫妻生活质量苦恼时,“新朋友”马志平正一次次与自己妻子在按摩店发生关系。
金玉芳一到晚上就跑去按摩店,张建文让她在家陪陪自己和孩子,金玉芳就反驳说,白天她在家看孩子做家务累了一整天,晚上出去放松放松有何不可?
张建文心里别扭,也不再说什么。转念一想,等妻子做完这个疗程就好了吧。
5月底,金玉芳疗程的最后一天,晚上张建文在工厂值班,他临时开车回家,却发现妻子不在,孩子说妈妈去做按摩了。
张建文怕金玉芳路上不安全,到按摩店接她,却见按摩店大门紧闭。
张建文趴到窗户上,用手电筒往里照了照,按摩床上没人。但门口分明停着妻子的车。
“莫非是去了里间?”张建文强忍着冲进去的冲动,“或许是我想多了”。
张建文疑惑、忐忑地回了家,他脑子乱哄哄的,一直在对自己说,温柔贤惠的妻子不会对不起自己。
一直等到晚上12点多,金玉芳才回到家。见到本该在厂里值班的丈夫,金玉芳愣住了,“你咋回来了”?
“你和按摩店马志平底是怎么回事?”张建文开门见山地质问。
“你凭什么怀疑我!我怎么会看上那个又老又丑的男人?”金玉芳平时强势,张建文忽然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话,她的火气也窜上来。
张建文抬起手来,金玉芳立马哭闹,“你居然想打我?你打死我,孩子就没有妈妈了!”
“啪!”一切忽然安静下来。
张建文喘着粗气,双眼通红,金玉芳脸上又麻又痛,她吓坏了,却不敢吱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泣起来。
两人折腾到凌晨两点多,金玉芳终于承认和马志平发生了关系。
金玉芳哭着说自己没办法,是马志平耍尽了花样,把她弄到里屋,威胁自己。
“这日子没法过了,咱俩离婚吧!”张建文撂下这句话就不再言语。金玉芳慌了神,摸起手机打给母亲,又叫来张建文的姐妹,让大家一起来劝架。
许久后,夫妻俩总算平静下来。张建文要求金玉芳换掉电话号码,和马志平断绝联系。金玉芳答应了。
“谁要是把这事说出去,我就和金玉芳离婚。”张建文警告一屋子亲戚。
金玉芳不再去马志平那儿按摩了,会员卡里的钱也不要了。
可事儿却没有就此平息。
马志平打不通金玉芳的电话,就开始发短信,问她怎么回事?说自己想她想得睡不着觉。金玉芳说丈夫已经知道他俩的事儿了,还打了她,以后再也不去按摩了。
马志平安慰金玉芳,说张建文不对,他不能给金玉芳快乐,还有脸打她。“你干脆离开张建文,跟着我,可以天天享受快乐。”
马志平没再收到金玉芳的任何回复。
欺软不欺硬的马志平气急败坏,他出人意料地给张建文发了条信息——
“你老婆不长脑子,和别的男人睡觉,你自己又不行,干脆别要她了。”
张建文收到信息气愤万分,这家伙怎么知道自己“不行”的事?!回了家就质问金玉芳,两人大吵一架。
冷静下来,张建文回忆起一件让他脊背发凉的事。
最初在马志平店里按摩时,马每次都用拳头捶打他的敏感部位,还嘱咐他,一个月之内不能和女人发生性关系。从那之后张建文就“不行”了。
张建文找了几位中医咨询,都说下体不能随便按摩,张建文这才反应过来,马志平是在故意对付他!“我把他当朋友,他却这么奸诈,算计我们两口子!”
金玉芳告诉丈夫,马志平给她发了不少骚扰短信。而张建文则告诉妻子金玉芳,马志平为了霸占她,不择手段地把自己弄伤了。
一个当地小有名气的企业家竟然被家门口一个小按摩店老头带了绿帽子,这怎么都是奇耻大辱。夫妻俩此时站到了同一边,对马志平都恨得咬牙切齿。
但张建文有头有脸,小区周围熟人不少,一旦马志平把妻子出轨与自己“不行”的事儿宣扬出去,他们还怎么住?
挣扎万分,为了颜面夫妻俩达成一致,不明着斗,不把事情闹大,尽量躲着马志平。
可马志平这个孤老头却啥也不怕。
6月的一天,上午十点多,金玉芳家楼下,一个50岁左右,矮个、短发的老头站在楼门外冲门铃大叫——
“你不开门我就告诉你男人!我知道你孩子在哪上学,赶紧的!待会人多了,还是你出丑!”
马志平竟然上门来找金玉芳!
马志平果真和贾半仙说的一样,胆小却恶劣。知道金玉芳与张建文吵架,张建文没打上门来,他竟然就胆大到揣着刀子溜进金玉芳家!
那天金玉芳独自在家。她后来告诉我们,马志平掏出刀子威胁她:“不办(发生关系)就用刀子把你脸刮花。”
她当时害怕,竟然在自己家里被马志平强奸了。
“马志平力气很大,我没法反抗,又不敢喊。这种事传出去多丢人!”
金玉芳还记得,马志平强奸她时得意洋洋地说,张建文被他下了“暗手”,以后金玉芳只能找他。
金玉芳已经骑虎难下了。
马志平又发来很多短信,一开始是回忆俩人的“快乐时光”,后来就是威胁恐吓了,其中一条短信让金玉芳的心一下收紧了——
“我知道你儿子在哪上学!”
后来金玉芳去学校接送儿子,似乎总能看到马志平的身影。有时站在街对面往她这边看,有几次甚至就跟在她身后走。
金玉芳找邻居大姐陪她去学校,大姐问她怎么回事,金玉芳只说最近有个男人老在学校附近跟着她。金玉芳还叫女儿陪她,说有个干按摩的老头要挟她,“妈妈很害怕,不想见那人”。
女儿回忆,她至少在学校附近见过马志平五次,最后一次是9月份。“那个老头又矮又丑,看起来不像好人。”
金玉芳想让丈夫帮忙,可张建文厂里事多,只能偶尔接送。但也见过马志平好几回,一口恶心憋在心中。
金玉芳没办法,只好尽量躲着马志平,“躲一天算一天”,可她此刻并不知道,丈夫张建文心中早已倒海翻江。
这么多年,张建文是当地公认的 “慈善企业家”。
他厂里的普通工人一个月拿四千块,是附近最高工资。案发几个月前,工厂关闭了一半生产线,工人待遇没减一分。他还收留了一位老光棍看大门,管吃管住,每月一千。
生意伙伴夸他有能力、讲诚信,不少人都想与他合作。
他时常和镇上许多部门“联络感情”,在当地“有能量”、“混得开”。张建文被抓后,镇上一个干部还到公安局为他说过情,问我们是不是搞错了。
另一方面,张建文又是很义气,只要他参加的饭局,都抢着买单。有次钱不够还让金玉芳送钱过去。金玉芳埋怨张建文,“又不是你召集的,充什么大头蒜?”
“都是好伙计,谁请不一样。”
而如今,这个当地响当当的企业家被一个街边小按摩店“要钱没钱,要模样没模样”的糟老头狠狠阴了一把。张建文咽不下这口气!
占妻之耻,阳痿之辱,现在还加上了要挟老婆、跟踪孩子,哪个男人能忍?之前他一直顾及脸面,怕事情闹大,家丑传出去不好听,但现在,张建文感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与以前不一样了。
马志平搅乱了自己一家人的幸福生活,还像一块恶心的狗皮膏药阴魂不散,甚至嚣张地上门强奸他的妻子,简直罪大恶极!
“马志平就是个不要脸不要腚的光棍一条!”憋屈和恨意几乎穿破张建文的胸膛,打一顿已经不能解恨,“他该死!”张建文心想,“我必须得弄死他!”
思来想去,张建文想到一个朋友——葛大山。
大家说张建文“黑白两道都混得开”,主要是因为他和开农家乐的葛大山关系不一般。
葛大山从小就是“名人”,个子不高,打架特别狠,再加上家里经济条件好,初中就当大哥了。一次为女朋友打架,捅瞎了对方一只眼,被学校开除,也一战成名。
葛大山后来蹲过监狱,渐渐在“黑道”有了一席之地,当地很少有人敢招惹他。
事实上,葛大山从监狱出来结婚后,安分了很多,遇到事儿很少再莽撞,经常与朋友说的是,“能动嘴就别动手”。
张建文与葛大山相识于1995年,张建文经常带客户到葛大山的农家乐吃饭,有时也和葛探讨怎么做生意。葛大山困顿,张建文不仅帮衬生意,还曾经借给他不少钱,帮忙协调镇上、村里的关系。
久而久之二人以兄弟相称。
最近这几年,葛大山更没了混混气概,他只顾开农家乐,撑着一家四口的生计,照顾年迈多病的老娘——他常背着老娘上医院,被当地传为佳话。
生活压垮了一个混混,而名声却还在外面飘着。
大老板张建文想“悄悄把马志平办了”,但在按摩店周围潜伏观察了几次后,他觉得自己不一定能“办得过他”,并不想亲自出手。
张建文朋友多,但愿意帮他干脏事儿的人却寥寥无几,唯有葛大山。
6月末的一天,张建文到葛大山的农家乐吃饭,与他说起这桩“买卖”——张建文称自己“有个兄弟”的老婆被人睡了,想花钱杀掉那个男人。
一听“有人出钱”,葛大山来了兴趣,他正需要钱还债。不过他根本没把杀人当真,只是随意伸出一只手,岔开5个指头,“杀人,得50万”。
“我早就问好了,20万就行。你要是想干,咱俩一人一半,我分给你10万。”张建文还是佯装朋友老婆被睡。
葛大山脑子活泛,他想先应承下来,把钱弄到手再说。
“只要是张大哥吩咐的事,我肯定会尽量去办”。葛大山迟疑片刻,答应了。
不过葛大山还是觉得这事不小,追问道,“打断腿或者胳膊行不行?”张建文说“兄弟”的事就是他的事,坚持要把人弄死,“你到底是不是我兄弟?”
葛大山一拍大腿,“干!”
当天,张建文开车与葛大山进城,两人径直走进“老马中医按摩”。不过这次不是行动,只是踩点。
大老板张建文强忍着怒火让“占妻贼”马志平拔罐,马志平竟然也若无其事一般配合着。二人演技了得,但张建文心里快气炸了。
半小时后,张、葛离开按摩店,葛大山说马志平的模样记住了。
两天后,张建文掏出一沓用报纸包住的现金,“这是5万块,事成之后再给你5万。”
葛大山接过钱,没想到此后两个月没给张建文一点信儿。
他不想杀人,就尽量拖着,他想最后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张建文不断催促葛大山动手,从7月开始,他每隔几天就开车拉葛大山去按摩店附近转悠,远远看看那个丑老头。
葛大山被催急了,觉得不做点什么实在瞒不过去了,就去找道上的小弟杨齐峰。
葛大山初中时曾和杨奇峰的哥哥一起打架,总去杨家玩耍。杨奇峰的哥哥长大后不愿再打打杀杀,弟弟却越来越仰慕葛大山。
与葛大山相比,杨奇峰是“后起之秀”。他的成名战是以左手掌骨折的代价,赶跑两名东北壮汉。当年是葛大山骑摩托车把杨奇峰送到了医院,并和他说,以后别傻不愣登一个人硬上,把兄弟们当摆设。
葛大山看得起自己,这让杨奇峰很感激。但小弟杨奇峰并没察觉,“榜样”葛大山如今早已心生退意,回归家庭,成了居家好男人,还债务缠身。
8月的一个晚上,前“黑道大哥”葛大山备下酒菜招待小弟杨奇峰。
两杯酒下肚,葛递给杨一张名片,说这个按摩店小老板得罪人了,有人出5000块钱打断他的腿。事成后打手要消失一段时间。
杨齐峰缺钱,5000块对他吸引力很大,他痛快地答应了。
于是,当张建文再次催促葛大山时,葛大山痛快地回复:“已经找好邻市的杀手去弄死那个老头了。”
第二天,葛大山就带杨齐峰去“老马中医按摩”踩点。几天后,杨齐峰找到自己的跟班儿冯小虎,塞给他500块钱,“跟我去打个人!”
两人把车停在按摩店门口,冯小虎下车进店。人高马大的冯小虎说请马志平出诊按摩,马没发觉什么异常,还特意背上出诊箱子,戴上一副眼镜。
车开到僻静处,杨齐峰与冯小虎将马志平拽下车,抡起拳头“噼里啪啦”一顿猛揍。马志平一脸懵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得鼻青脸肿,他用手护着头和脸,眼镜跌落在地上被踩得稀碎。
杨齐峰从车上拖出一根木棍,打了几下马志平的肩膀,冯小虎随后用手机拍下照片,俩人迅速开车离去。
于是就有了后来马志平与弟弟的报案。
“事情办好了!那老头的腿被砸成了好几截,没个半月二十天的爬不起来。”晚上,杨齐峰去找葛大山,交了现场照片,领走5000块。
葛大山立刻给张建文打电话,用了心眼还狮子大张口,他说马志平“彻底消失了”,但“杀手要10万块钱”。
第二天,张建文二话没说取了10万元现金,用编织袋包好,坐上葛大山的车上高速公路,一起去邻市给“杀手”送钱。
车下高速,葛大山对张建文说:“最好别让杀手见着你,对你不好。”
这道理张建文当然懂,于是他把装钱的编织袋交给葛大山,下车在路边小商店等葛大山给“杀手”送钱回来。
葛大山在附近转了一圈,找了个无人的路段停下车,把装编织袋放进后备箱,盖上杂物。不久开车回来,接上张建文原路返回。
那天张建文的心情太好了!他早早回家,亲自下厨炒了两个菜,烫了一壶酒,一家人愉快地吃了晚餐。
第二天一早,张建文像往常一样开车上班。他忽然想去按摩店看看,一打方向盘,开了过去。
这一看,张建文气炸了肺。
按摩店的门四敞大开,马志平正在屋里给人按摩,不但没死,还活蹦乱跳的!
张建文抓起电话就打给葛大山,“你他X骗我!那老头根本没死,还在店里给人按摩呢!”
“绝对不可能!”葛大山也楞了,“我手上还有那老头被打的照片。”
当天下午葛大山进城,果然看到丑老头马志平的按摩店“正常营业”。他给张建文打电话解释,说自己被人骗了,但钱已经给了“杀手”了,恐怕要不回来了。
张建文最担心的当然不是钱,他是怕马志平万一豁出来对付他们一家,还真拿这无赖没办法。
一定要除掉这颗“定时炸弹”,而且尽快。
他要求葛大山要么想办法弄死马志平,要么把被“杀手”骗去的10万块连同之前的5万块一起还给他。
葛大山转头给杨齐峰打电话,开口骂他没把事办好,让他抓紧打断马志平一条腿。
杨齐峰当然也怕再露面有风险,买了张临时手机卡,给马志平打过去,“你停业十天八天的,你得罪人了!”
“你是谁?”杨齐峰没回答就挂了电话。
几天后,杨齐峰又给马志平打电话、发短信。但他没想到,已经报警的马志平根本不在乎了。
张建文对葛大山更加不满,“这个事你都办不了,算什么兄弟啊?”他提起这些年的情谊,又说这次给了葛大山多少钱,最后张撂下话来:不仅要还钱,以后也别做兄弟了!
“是啊!拿了钱还办不了事,我算什么兄弟?”葛大山开始内疚。
他决定亲自动手。他让张建文把最后5万块钱准备好,“干脆咱俩一块去干!”
以葛大山对张建文的了解,张老板可不是个莽撞贪财的人,不会为了十万、二十万就去帮朋友“雇凶杀人”,但这次,老板张建文答应了。
张建文多次带金玉芳和孩子来葛大山的饭店吃饭,葛大山一直夸嫂子长得漂亮,两个孩子聪明。他已经猜到,十之八九,要杀马志平的就是张建文自己。
大哥被戴了绿帽子,为钱为义,葛大山都得出头,“那个干按摩的老头太可恶了,他确实该死!”
9月,张建文和葛大山又见过几面,谋划了一个“完美”的方案。
两人先去邻市买了黄胶鞋、线手套、雨衣和军绿色棉大衣,又去批发市场买了假发,还配了平光眼镜。葛大山从农家乐里找来淡黄色的大编织袋,一台废旧潜水泵和一根塑料胶皮的钢丝绳。满满当当的各种工具,全部塞进张建文的面包车里。
一切就绪,只需挑个好日子。葛大山提出,要找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
动手之前,张建文连续三天在按摩店附近蹲守,他看见马志平送一位女客人出门,用手拍了一下女人的屁股。
张建文除掉马志平的决心更坚定了。
10月27日晚上,忽然刮起了寒风,气温大幅下降。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张建文通知葛大山,今天晚按摩店肯定没生意,宜动手。
晚上7点多,按摩店附近。
张建文从车里取出一只驮篓绑在葛大山的摩托车后座上,又拿出一根棒球棍,递给葛大山。葛大山藏身进绿化带,只露出两只眼睛,远远地观察。
张建文戴上假发、眼镜,提着一个布袋走进按摩店——布袋里装了钢丝、绳索、抹布和塑料袋。
今晚按摩店果然没有顾客。马志平见来客人了,十分热情,拿出一次性纸杯倒上水,笑脸盈盈地问:需要什么服务?
“做个足疗吧。”张建文脱下鞋子,坐在按摩床上。
马志平端来盛满热水的木桶让张建文泡脚。我们不知道他当时是否认出张建文,不过他试图和这位客人聊天,见对方十分冷淡,他就给自己倒了杯水,看起电视。
张建文怕暴露身份,也不想和他说话。
不一会,葛大山推门进来。葛大山装作不相识张建文,脱下包着棒球棍的军大衣放在一旁空床上,让马志平给他拔罐。
此刻,这家小小的按摩店里,“假客人”真老板张建文、昔日混混如今负债汉葛大山,还有“占妻贼”丑老头马志平,三个男人话很少,屋里温暖祥和。
但张建文和葛大山知道,一场风暴即将席卷。
葛大山拔完罐没马上离开,而是穿好衣服坐在一旁喝水。张建文泡完脚,马志平坐在小凳上开始低头给张建文按脚。
张建文和葛大山对视一眼,机会来了!
葛大山戴上手套,起身悄悄来到马志平身后,从大衣里摸出棒球棍。
棒球棍势大力沉,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弧线,狠狠打在马志平的头顶上。
“砰!”
“哎呦!”马志平身子晃悠,他伸手摸头,鲜血顺着指头缝往外流。
“操恁娘的!”看到鲜血,张建文积攒数月的火气一下子爆发出来。他大骂一声,伸手接过棒球棍,朝马志平脑袋又猛击了三四下,头骨发出碎裂的咔嚓声。
马志平仰面歪倒在地上,大口喘气,鼻子嘴里往外冒血。
张建文朝马志平的胯下狠狠踢了一脚,他撕下假发,蹲在马志平跟前,把脸凑近——
“看看我是谁,我让你死个明白!”马志平死死地睁大了眼,嘴里哼哼唧唧的。
“快弄死他,掐脖子!”葛大山提醒,张建文干脆骑在马志平身上,用手掐住马志平脖子,马志平脸憋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葛大山用手捂住马志平的嘴,马志平拼命挣扎,但头部受到重创,他力气越来越小。三四分钟后,马志平就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四肢开始抽搐,眼神涣散开来。
“成了!”葛大山起身关了灯,张建文还坐在马志平身上,大口喘粗气。
“别愣着了,赶紧把地上的血擦擦。”葛大山说。张建文从兜里掏出一支手电筒,地上有一滩血,他立刻从布包里拿出抹布擦起来。
俩人把按摩床上的床单铺在地上,抬起马志平的尸体放上去,结果床单太小,包不住尸体。
葛大山环顾四周,发现门旁架子上溅了血的黄色布帘,伸手撕下来,包住马志平的尸体,并用绳子缠上。
葛大山从马志平的口袋掏出黑色直板手机,关机后塞进自己的口袋。他还想去里间找些钱物,被张建文制止。
俩人原本打算用摩托车上的驮篓把马志平的尸体运走,可驮篓装不下。张建文就把停在绿化带里的面包车开到按摩店门口,俩人合力把马志平的尸体抬到车上。
张建文从小柜子里找出两套新床单,铺到按摩床上,葛大山拖了地。
处理“干净”现场后,两人戴好假发,锁上按摩店的门,又分别开着面包车和摩托车消失在夜色中。
后来俩人把棒球棍、裹尸布、抹布,连同作案时穿的衣服、鞋子、假发、手套统统扔进了张建文厂里平时用来烘干产品的锅炉,一把火烧了。
张建文和葛大山的确精心设计了杀人及抛尸,但按摩店的一次性纸杯上还是留下了张建文的DNA,张建文的车上也有了死者马志平的DNA。13天后,尸体浮出了水面。
他们更不会想到,抛尸当天凌晨1点多,一个村民隔着水库远远看到他们的车停在河坝上,车灯忽闪忽闪。我们依据信息调取了当晚的交通监控:23时40分,一辆无牌五菱面包车快速通过卡口,驶向了水库方向。
专案组以车找人,很快查到张建文名下有一辆五菱面包车,还偶尔出现在工厂里,这也是我们锁定张建文的一个重要线索。
只要犯罪,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审讯时,葛大山和张建文都避重就轻,将杀人责任往对方身上推。
“我就是脑子进了水,兄弟长兄弟短的,结果办了这么个事。” 葛大山非常后悔,在妻子眼里,他是个好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下天塌了。说到90岁的母亲和年幼的儿子时,葛大山眼圈红了。
但张建文并不后悔杀死马志平,“我是生意人,知道以和为贵,关键他欺人太甚,我实在忍不了。只是苦了俩孩子。”他很担心老婆和孩子的将来。
后来我听说,两人赔给马志平家属不少钱,还聘请了优秀的律师辩护,提出了不少减轻处罚的依据。而马志平家属说马志平做得也不对,最终出具了谅解书。
金玉芳没了往日的风光,要独自拉扯两个孩子,好在张建文留下的家产颇丰,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两个孩子脸上再没了往日的笑容。
金玉芳之前并不知道丈夫的复仇计划。
10月末的一天,丈夫张建文回到家,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过了很久对自己说,“以后你不用躲着马志平了。”
她担心丈夫张建文,不过又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自己终于解脱了。
时隔很久,金玉芳的女儿一定还记得,“那一年妈妈说,那个老头被我爸爸弄死了。”
小按摩店店主马志平为自己的丑行付出了生命,聪明的他一定没有想到这个结果。大老板张建文与黑道大哥葛大山都被判无期徒刑,无缘侍奉老娘,照顾儿女,只为一口恶气而肆意妄为,这代价太高。
而金玉芳说自己解脱了,但我想她的内心终究是难以解脱的,丈夫深陷大牢,孩子身披阴影,美好一家如此过活,这代价太高。她自己又怎么能逃得过梦魇?
心有歪念,一步错,步步错。
案子过去很久,我每次路过那条街,还会特意多看两眼。
按摩店的招牌很快就拆了,但很多年都闲置着,隔壁卖彩票的也搬走了。贾半仙在门口支张桌子,给人看手相。
他时不时就会抬起头,盯着过往的行人,似乎在寻找“有缘人”。
两年后,这条街上的一家小旅馆又发生一起高坠案。我赶到现场,看见小旅馆门口的地上有一小摊血,旅馆3楼的窗户开着,冒着浓烟。
谁也不知道怎么起的火,死者是怎么掉到楼下的。
旅馆老板一屁股蹲在地上,唉声叹气,要是旅馆失火,住客逃生发生意外,旅馆的责任就大了。
但贾半仙说自己目睹了整件事的发生经过——
他看到小伙子自己从3楼窗户钻出来,骑跨在窗台上,用打火机点了一支烟。烟还没抽完就把烟和打火机都扔进屋里,然后站在窗台上,纵身一跃,“像跳水一样,头朝下扎了下来。”
贾半仙还是那副道骨仙风的打扮,他拍了拍旅馆老板的肩膀说:“这是他自己的命数,和你没啥关系。”
后来现场勘验和尸检证实了贾半仙的话,这次又让他说中了。我又想起马志平、金玉芳与张建文,我想,不管贾半仙看没看到现场,他确实看到了人心。
因为这桩凶案里有个算命的贾半仙,所以叫作“一场被预测的谋杀”。
贾半仙的那些话,去掉怪力乱神的部分,你就会发现剩下的都是对马志平的批语——此人太好色,不改迟早要出事。
贾半仙能预测这桩命案,靠的不是身有神性,而是他能辨别人性。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跳脱出来,认清自己所作所为。就像马志平即使收到了半仙的警告,依然选择胡作非为,最后不仅害死了自己,还毁了一个家庭。
我真觉得,这故事与其叫被预测的谋杀,倒不如说是一场被预测的“悲剧”。
只是如果悲剧真的能被预测,那它也应可以被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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