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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绅一这天睡到半夜,突然觉得肚子痛。他急急忙忙地奔进茅房刚蹲下,突然听到右边隔间里有个幽幽的声音说:“阿牧国主。”

牧绅一问:“是清田信长么?”

“殿下好耳力!”

“混蛋!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是你!要不是我身强体壮,刚才只怕被你吓到脚一软直接掉进茅坑了。”

“殿下息怒,我也是刚刚接到斥候的消息,十万火急所以立即找你汇报。刚才去你的寝宫听说你出去如厕了,我就顺藤摸瓜找过来了,殿下果然英明神武……”

“是啊是啊,我英明神武相貌堂堂,连蹲马桶的姿势也比你们优雅是吧?拍马屁的话就不用说了,到底虾米消息讲讲看。”

“南烈起兵了。”

“What ?!”

这声音不是阿牧发出来的,而是阿牧左边的一个位置发出来的。

牧绅一痛苦地抱住头:“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神宗一郎,千万不要!”

“殿下真是好耳力!”

“唉——”牧绅一长叹,“你到底蹲了多久了?”

“回殿下的话,臣已经蹲得腿都麻了记不起来多久了,因为出来得匆忙没有带纸。此值凉风有兴~秋月无眠~我思君的情绪~是度日如年(用韦小宝的语气读),能跟殿下一同如厕……”

“闭嘴。”阿牧转头说,“信长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带纸了。”

“殿下,我来就是向你汇报军情的,怎么会带纸这种不重要的玩意儿呢?”

“现在它很重要啊……”阿牧喃喃地说。

“正好可以讨论一下刚才的消息啊殿下。”

“你确定要在这种地方讨论军国大事吗?唉算了,信长,你继续说。”

“是,殿下。南烈调兵,方向是翔阳的西北处近畿。”

“可在眼下这样一个时候,南烈为什么要撕破盟约,大举进攻翔阳呢?”神宗一郎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眼下南烈的主力应该布防在畠山,伺机京都勤王的机会,根本无力兼顾到近畿西部与翔阳交界处,难道是他想重新制霸近畿吗?进而吞了翔阳?”

清田信长兴奋地说:“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主公不要犹豫!我们出兵,宰了南烈那小子。”

丰玉国的名声一向非常不好。在这个群雄并起,乱世争霸的年代,欺负其他国家其实无可厚非,这个世界风俗一贯如此,由最强的山王带头,今天你揍我,明天我扁你,不打不行,战争少了还要被其他各国鄙视。但是做得像丰玉这样没道德没档次的蛮族国家就比较少见,首先,他从来不遵守日内瓦公约,抓到的战俘一律就地处死,头盖骨一律没收当酒器。其次,鬼弓队实在太厉害,一般听到“鬼弓队来了”,方圆五十里内连苍蝇都会吓跑。第三,丰玉有个古老的风俗,如果丰玉的大军要踏平一个地方,该地肯定会寸草不生,男人杀光,女人被□□,然而在十个月之后,蛮族武士就循着新生儿的气味回来了。他们抢走所有的婴儿,带回去培养成新一代的蛮族武士。

清田信长的意思很简单:趁早把丰玉做了,每年冬天都要来边境骚扰,真是烦死了!

阿牧却问阿神一个奇怪的问题:“南烈如果进兵久秀坡,实力是否足够?”

清田信长插嘴道:“南烈是要打翔阳,和久秀坡完全无关嘛。”

“哼,你下过棋吗?你落子不是光考虑对手的下一步走法,你要能想到他的下下步,甚至是十几步之后的落子处——南烈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没有一定的把握他是不会轻易出手的。别忘了三年前久秀坡那一仗,我们吃过鬼弓的大亏。为什么近几年丰玉突然夹起尾巴装可爱了呢?无外乎有几种原因……”他扳着指头开始数了起来。“第一,久秀坡一战,他们也吃了我们的大亏,实力大损。第二,南烈察觉了翔阳的崛起,所以他在等一个花前月下的时机,制霸近畿,让翔阳吃点苦头。第三,近畿易攻难守,藤真说不定早就不想要了。可是近畿离我们海南的咽喉久秀坡极近,如果那样的话……”

“那样南烈就等于是坐在我们的家门口跟我们谈价码了。南烈的真实目的不是想打下翔阳,是想转而攻击我们呀!”

“一旦近畿给了丰玉,就成了南烈家稳固的后方,只怕那时重新争霸神奈川的三强局面就又要开始了!”

三个人同时开始擦冷汗。

“翔阳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动静?”牧绅一问道。

“花形透端掉了我们剩下的眼线,”清田信长说道,“目前没有消息可报。”

“看来我得亲自去一趟了。”牧绅一沉吟道。

“不是吧?殿下这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的呀,你以为玩康熙微服私访记呐!”

“阿神,你有这个力气对我喊话,不如花点力气叫人送草纸过来。”

平利十二年九月末。初秋。

翔阳藤真调拨人马攻打湘北岐阜城,与此同时,丰玉南烈奇兵突袭近畿。

这两起事件在这乱世的兵荒中不过是两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却影响了许多人接下来的命运。

星卜师流川枫站在浩瀚的苍穹下,吃惊地看着手中的星盘。

完全乱掉了。

星光穿过星盘刻度的缝隙时失去了以往的规律性。流川仰头,惊异地发现似乎漫天的星轨都穿错了方向。

怎么回事?

他苦恼地闭上眼睛,人生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叫做“费解”的单词。

“你怎么了?”

三井寿仰面朝天躺在他的脚边,嘴里嚼着一根草叶。

“星象乱了。”流川喃喃地说。

“对此我深表遗憾。不过星象真得可以预言人和世间的未来么?你上次还帮我的星命演算错误呢。”

“上次其实……”流川想了想,终于没出口。

“什么?”

“没什么。”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要不要一块儿躺一躺。听我的,你就这么躺着,完全忘记你那该死的星卜师身份,就这么看着星空,你会发现,当收起你那套伪科学的玩意儿去看星空的时候,是多么美丽的一件事呀。”

流川依言躺下来,先是嗅到一阵草叶的清香,脖子里痒痒的,是嫩芽触到肌肤的感觉。

他看着星空,眼中透着喜悦,却也透着恍惚。

满天都是清光,天幕泛着蓝白色的微光,一波波的云纹中有着暗月的阴影。

“漂亮吗?”三井在他耳边问道。

他能感觉到三井的体温,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海水的清咸的味道。

“漂亮。”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明天你是先发吧?”三井半晌说道。

“是。”

明日即是大战,流川被赤木点为先锋,三井负责后备押运粮草。

这时候一阵风吹起了流川额前的发丝,飘扬得像是某些纠结的心事。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呀。”三井笑着说。

“哦。”流川还是老样子地答话。

三井不响了。

他能说什么呢,难道说,我喜欢你,请你一定要回来?

他的过去,我没有经过,他的未来,我大概也看不到,我所能拥有的只是现在。只是这片草地。这片星空。这段静好的时光。

倘若多年之后,他还活着,他对着镜子,看着两鬓灰白的自己,他没有想起我那一天对他所说的话,没有想起有那样一个大男孩,微笑着说:“你一定要活着回来”,那么这段静好的时光,终究还是消散在记忆中了。

三井觉得自己的心象被土埋住了,呼吸不到一丝新鲜空气。

流川突然坐起身,望着三井寿说:“我如果活着回来了,那么你的那个要求是不是就算达到了,你欠我一个要求?”

三井差点晕死。

流川此刻认真的表情像个要糖未遂的孩子。

他能参悟漫天星辰的运转。

他能举起天下闻名的龙切。

但他对人心却还是一片懵懂。

这个孩子比水晶还要透明。

三井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脸上有露水的痕迹。

他大急,跳起来一路狂奔。

这个混蛋流川枫!为什么不让我送你!

他跑到睛明池的天台上,这里是岐阜的最高点。

他远远看见一支军队正在出城。

枪戟如林。

四千军士静默地行走在晨风中。风中猎猎扬着湘北鹰纹的雪白旗帜。

湘北大将流川枫,这位号称进攻之鬼的天才少年立马于在大旗之下。他挎着那把龙切,背着一张宿角铁弓,箭壶里插满了雕翎箭。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把名剑,有着出鞘的锋利的光芒。

利器是不能久藏的,将来要纵横乱世的天才们也一样。

纷乱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中,三井清晰地听到了木暮的胡笳声。

伴着胡笳,有一丝晴子清丽的歌声。

他们是在送别。送别这些出征的将士。

先是有人在跟着哼,然后几个人开始唱,接着是几十条嗓子,慢慢地,变成了四千将士们的齐声应和,声雷之大几乎让天地为之变色:

大风起兮云飞扬,

云飞扬兮战四方。

战四方兮怒烟海,

怒烟海兮归家乡,

归家乡兮路漫长。

春风恰似情人眼,

殓我白骨河岸旁。

春风恰似情人眼,

殓我白骨河岸旁。

平利十二年初秋,藤真健司带着凰月和一万铁骑走出小田原城。

平利十二年初秋,流川枫点四千死士高唱着埋骨沙场的歌谣走出岐阜。

平利十二年初秋,南烈在草原的秋日下向近畿缓缓举起鬼弓。

平利十二年初秋,牧绅一在前往翔阳的途中狠狠扬起马鞭。

平利十二年初秋,仙道彰站在树阴里出神地凝望出城的军队。

平利十二年初秋,三井寿站在岐阜城的最高点遥望天空。其实很久以前安西说过的一句话没错,他就是一柄蒙在灰尘中的凛冽长锋,在狼烟点燃的时候他的眸子竟是这样的亮,亮得像烧透了苍穹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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