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dog.one】龙须草
Posted on 八月 20, 2020 by Bodog博狗 - 新闻
【Bodog博狗新闻报道】
龙须草，被我家乡的人称为索草，是一种生长在丘陵低山地带的野草。它状如龙须，叶细而长，可达一米开外。它春日发芽，遇风雨而渐长；夏日葳蕤，萋萋如芳草；秋日始枯黄，灿灿如麦秸如稻草，被农人们如割麦割稻样收割，成为一年来辛勤付出的收获。
还在我童年的时候，就已经与龙须草相识，并与之为伴。乡野间的男人们常在冬日农闲季节，带上锋利的镰刀去洋县南山、东山浅山地带，找寻那些生长在小灌木间的野生龙须草。他们把已经失去水分的在北风中摇曳的将近一人深的龙须草，编成那种农村大姑娘特有的辫子样的形状，堆放在屋檐下，等候女人、孩子们去完成剩下的工作。此后，各家各户都围绕着加工龙须草的工作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将这种富含纤维素的植物合成粗细长短不一的绳索，用于捆拂麦秸、玉米杆、稻草等农作物，或者编织成床垫、草帘和草墩。总之，在他们灵巧的双手里，龙须草可以被加工制作成各种各样实用的物件。他们将自己辛苦制成的产品，大部分用于出售，以换取农家一年来所必需的油盐酱醋和吃穿用度。作为那些尚在游戏年龄阶段的农家子弟，他们大部分时间被禁锢在院坝里，被禁锢在龙须草身边。他们稚嫩的双手被粗糙的龙须草划伤了，甚至形成了厚厚的一层茧疤。他们虽然失去了许多游戏的乐趣，但他们再也不会为即将开学的学费和新衣服新鞋帽而发愁。那一根根用龙须草合成的草绳就是一枚枚叮当响的硬币，就是未来的希望和幸福。因此，那种咯吱咯吱枯燥的绞绳（合成绳）声会伴随着浩荡的春风、夏日的蝉鸣、秋夜如水的月光和冬日呼啸的寒风，走过一年又一年，走过他们几乎全部的童年和少年，留在他们人生久远的记忆里。
每逢雨天和雪天，绞绳声就会停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大人们编织草鞋的情形。那些老练的农人，只需用粗糙的手指在脚上一量，只需两锅老旱烟的工夫，便可以编织出一双合脚的草鞋。他们将简单的木制织鞋工具拴在腰间，往铜烟锅里结结实实地装一锅旱烟，划了火柴点燃，一边吐着浓浓的呛人的烟雾，一边在雨声风声中熟练地编织草鞋。他们先用牢固的草绳做成经线，再将零散的龙须草搓捻成纬线。这时候，那些粗糙的大手是如此灵活，那些长长短短的龙须草就像上下翻飞的蜂蝶。转瞬之间，一双精美的草鞋已经穿在了家人的脚上，成为各家孩子聚在一起展示父亲手艺的艺术品。
在外教书的父亲不仅传承了爷爷的好手艺，还会在细微之处做点小小的点缀，招来别家孩子的羡慕。比如，他会从母亲的针线筐中找来一段红色的布丁，扎一朵小花，编织在鞋尖上，就成了电影《红色娘子军》里那些红军脚上的草鞋，让我的伙伴们艳羡。爷爷在逢集的时候，会挑上几十双草鞋，用它来换取一两瓶廉价的老酒、一些水果糖和家里必需的油盐酱醋。我们常常会早早地等在村口的大皂角树下，等爷爷披着一身夕阳的余晖回家。那时分，我们一边喊叫着围拢在他的身边，一边接过他递过来的一颗两颗廉价的水果糖，然后快乐地回家。当然，在皂角树下等爷爷的那段漫长的时间里，我们绝不会闲下来。我们会抬头仰望那些毛毛虫从高高的皂角树上拖着长长的绳索一样的亮晶晶的丝悬在半空，会看它们在风中快乐地荡秋千。会看它们被风吹断丝掉在地上蜷缩成一个肉球装死，然后被那些成群的蚂蚁扛回蚁穴，被那些带着一群鸡仔的母鸡啄食。会在皂角树下满是蜂洞的郭奶奶家的土墙上挖掘那些蜂洞，试着看能不能找到那种甜蜜的蜂蜜。
端午节之前，全村的男人们都会挑着满满一担子绳索，去近处的龙亭铺、黄安坝，将这些结实耐用的绳索卖给那些即将收割小麦的农民，这是他们捆绑小麦必不可少的工具。直到八十多岁，爷爷还会挑上绳索和奶奶烙的厚厚的锅盔去赶集，还会带上几瓶老酒回家，并且来去都是步行。只有绞过绳索的人才知道，那些绳索的来之不易；只有那些吃不饱的农民才知道，每一分钱的价值，所以，他们舍不得在集市上吃一口饭，舍不得在来去的路上多花一分钱。
改革开放后，用龙须草做原料造纸的厂家越来越多，龙须草的价格一天比一天攀升，人们就开始大量种植龙须草，大量收购贩运龙须草。县上也因此而成立了专门经营龙须草的企业，称为龙须草公司。那是一个经济发展迅猛的时代，也是地方政府需要壮大财力的时代。为了不让那些贩运龙须草的商贩偷逃税款，税务部门在各个重要的交通要道设立检查站，查收那些外运龙须草商家的每一笔税款。那些南方来的商人，常常在检查站前态度谦恭，满脸堆着笑，一边掏出香烟，一边与我们这些日夜值守的税务人员讨价还价。当然，还有在昏暗的灯光下将数额大小不等的现金悄悄塞给税务检查人员，试图少交税款的商人。最后的结局都是，他们会被要求分文不少地缴纳了足额的税款后悻悻而去。那些本地的龙须草商贩，要么去找一些税务人员的亲朋好友来说情，要么说些唬人的威胁话语，目的是能偷逃些税款。毕竟他们认为，税款收的再多都是国家的，连一分钱都落不到税务人员的腰包，但是，显然的，他们忘记了那些收税人的职责。当然，也有因龙须草而升官的人。那个业绩突出的县龙须草公司女经理，就因为业绩突出，后来被提拔到了副县长的岗位上。
因为造纸厂对环境的高度污染，本世纪初，国家关闭了大量的造纸厂，龙须草的身价一下子卑微起来，卑微到无人问津的境况。那些曾经葳蕤茁壮的龙须草被人们当作荒草，成了自生自灭的弃儿。
城市化的推进，让那些年轻人远远地离开了农村，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也许已经不认识这种曾经声名显赫的龙须一样的野草了。农业机械化的普及，让那些曾经须臾不离的用龙须草合成的绳索早已失去了应有的用途。而那种用龙须草编织的草鞋和编织草鞋的手艺，恐怕早已被遗弃在岁月的长河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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