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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子是我小时候的伙伴，她和我同岁，生日比我大十二天，论辈分我该叫她姑姑。
小时候的一场高烧，影响到她的脑子，村里的孩子们都欺负她，叫她是傻子。我倒是挺喜欢她，每次见她，叫她“兰子”，她立马站住说：“你该着叫姑。”村里人都很奇怪，她虽然傻，但是搞得清辈分。
他爹是个菜贩子，天不亮，就去夏村贸易城批菜，用大金鹿驮回来，摆在大队部前面卖，有西红柿、芹菜、蘑菇、鹌鹑蛋、大蛹、小蛹，也有鸡架和冻肉等。铁成的名字听着威风，却活得窝囊，一百脚踹不出一个屁。村里有喝醉酒的混子找不到人撒气，常来找事，指着铁成就骂“×你妈”，铁成装作听不见，自顾自摆弄自己的菜。
兰子妈姓李，村里人都称她老李，娘家是南北山村的，一脸横肉，说话带刺。有时候，铁成让混子欺负，正好让她碰见了，这混子可就惨了，轻了搂个满脸花，重了拿秤砣砸得他满地找牙，一个屋檐下的两口子，却是天壤之别。
兰子是个苦孩子，他懦弱的爹和强势的妈似乎都不怎么待见她，因为卖菜忙，常顾不上一日三餐，兰子就成了吃百家饭的。有一次她扔石头打天，不料打到了自己的头，血糊了一脸，“三奶，兰子的头碎了。”我赶紧告诉兰子妈。
“怎么不砸死她。”她只顾卖自己的菜，兰子也不哭，傻傻地在菜摊旁站着。她爹忙活完了，弄个破抹布给她擦吧擦吧，兰子又“嘟嘟嘟”地跑开了，手里拿着一个纸飞机。
她有时候很安静，蹲在麦秸垛旁，眯眼看太阳，一动不动呆半天，让太阳光刺得眼流泪了，她妈就揪着耳朵骂她，“你的眼急着瞎了么？”她不听也听不懂她妈的话，开心了就拿一截苞米秸满山跑，不开心了就看太阳，拿石头打天。
老李除了卖菜挣钱，最大的爱好就是骂自己男人，什么难听骂什么，哪一天也挖铁成家祖坟三百遍。他从不还嘴，连一个委屈的表情都没有，即使这样，也短不了挨揍。有一次收了一张二十块钱的假钞，当街被老李打了两巴掌，一颗牙都被打松了。
有时候，村民偷偷问他，铁成，你女人揍你，你咋不还手啊，怎么不和她离婚啊？
“凑合过吧。”再问，他就说“都不容易。”基本就是这些话。
有一天赶大集，买菜的人多，石硼崔家一个光棍趁机摸了老李的屁股一把。老李急了，拿起秤砣就想开他的瓢，铁成慌了，抱住老李，光棍趁乱逃之夭夭，老李有气无处撒，又是两个耳刮子，大骂：“你一个男人，炕上是软蛋，上了街也是泡软泥，我算是倒八辈子霉了。”
这下村里人知道了，铁蛋之所以让老婆骑在头上，除了性格懦弱，也是因为那方面不行。
记得出事那天是七月十六，刚刚过完中元节。大清早，兰子就在街上“嘟嘟嘟”开飞机，铁成去夏村贩菜，可是走到乳山河，赶上汛期龙角山水库放水，只得掉头回家。这一回家不要紧，看到老李和一男的正在炕上办事，老李还在上面，正在兴头上，大呼小叫。这男的不是别人，正是赶集那天摸老李屁股的光棍。这光棍见铁成进门了，就赶紧推吧老李，老李竟然一把把他薅回来，当着铁成的面，把车开到了站。
士可杀不可辱也，此时此刻，多年的委屈、窝囊、压抑齐齐涌上心头，每天起早贪黑都为了什么，他到院子拿起一瓶敌敌畏，喝得一点不剩，就这样死了。
那一年我和兰子都十三岁，我心疼她，替她的未来担心，后来我去一中、烟师读书，和她只有在过年时能见到。我大学刚毕业，就听说兰子结婚了，对象是于家庄一个瘸子，是个修摩托车的，对兰子还不错，转过年就生了个闺女。
2008年，我调到一中教学，填写学生登记表的时候，班里有个叫于百合的学生引起我的注意，她填写母亲的名字是郭香兰，这不就是兰子的大名么，我将信将疑，把这位同学叫来，这下管保没错，眉眼和兰子一样。
“你应该叫我哥。”
“啊？老师……”百合怔在那里，不知所以然。
“哈哈，你别以为我说笑，你妈妈是我的小姑姑呢。”
兰子虽然傻，却生了个好闺女，品学兼优，我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就和学校申请给她免了学费，平时我也对她也有几分格外的照顾。三年下来，于百合也算是争气，最后被中国海洋大学录取，我把通知书亲自送到兰子家里，没想到她还能认出我，她拿着通知书，吃吃地笑着：“我是你姑。”兰子啊，你再傻，就是能记住辈分。
“百合啊，你妈虽然有残疾，但是生你养你，你将来要孝顺她。”百合噙着泪水，一手牵着娘，一手牵着爹，兰子把通知书紧紧抱在怀里，我用手机留下了这珍贵而感人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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