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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公里，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全程都是下坡路。一路上，飞驰而过的小轿车扬起起的尘土，把他的“小鸟”电动车一口吞了进去，又吐了出来。他灰尘扑面，呛人的汽车尾气又钻从毗邻的平子镇到早胜街道，距离并不十分遥远，即便区区进了他的口腔，他连连咳嗽，泪盈眼眶。
拐过加油站，镇区中学就快到了。孙子正在读高三，即刻就能见到他了。想到这，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簇拥成了一朵怒放的鲜花。多乖的孙子，就这一年半载，个头高得冒尖，就像庄稼施了“叶面肥”，横竖都耐看。今年柿子熟成了，他老俩口顺便晒了些柿饼。早上六七点平子赶集占摊位，现在柿饼已冻得发青，像老母猪的嘴唇又厚厚又肿，抑或是一块变了形的洋姜，早已丧失了原有的样子。
这个镇子大，平时常住人口都有两万余人。做生意的占大多数，一小部分多半是邻镇留守母亲给高中读书学生做饭的。巷巷道道住满了居民，他想找个厕所方便一下，却发现家家户户的厕所都“铁将军把门”。情急之下，就到转角处的绿化带上解决完事事。
早上出门去平子跟集带的饹馍还有两块，他到卖红薯的赵师火炉内烤了几翻，一股发焦的干馍味刺激着他的味蕾，顷刻喉咙里的唾液无端增多。整整一天了，也该吃些饭食了。囫囵下肚后，他的额头布满了细小的汗珠。他用袖口抹了又抹，从电动车上小心地抱下了两箱“红富士”，一箱“两元帅”，这是他和老伴在家里千挑万选的“状元果”。若和去年一样论个卖的话，一个单果400克，足足可卖十元钱，何况今晚又是“平安夜”。如若把车子上的这些苹果全部售完，他就可以去“伢伢乐”补四枚烤磁牙了。也就是说，今年腊正月就可以大口吃肉、喝烧酒了。想到这儿，他心里一阵又一阵窃喜。
今年街上摊子少，往昔的老摊位全都搬到了石头牛的西边壕里去了。往年卖苹果的老刘四月份就去“极乐世界”享了福，而他还在这风烛之年打理着三亩二份果园。大片的良田已被流转，他的三角地果园因为靠近硷畔才得已幸存。一个独苗儿子去昆山打工，同样是独苗的孙子，正在为明年高考如火如荼的备战。不容易哦，三代单传，只盼望老瓮粗的高香经久不熄！人活着总要折腾，凭借着这朴素的道理，他“黄忠七十不服老”！怪谁呢？都怪他属牛，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和改不了的犟脾气。“五小车辆”不准上公路，尤其是这个镇上的人口密集区。他偷偷的把电动车开进了家属院傍的巷口里。这里有“鹰眼”摄像头，无死角拍照，美曰踏咧。活了多半辈子了，他的头脑一如当年那么灵光，想到这儿，一股油然而生的自豪感顺势爬上了他的眉梢。他把腰杆挺了又挺，嘴里开始哼哼着小调。
“一九二九，冻脚冻手”！现在正是头九第三天，他的翻毛皮鞋派上了用场，“三五一五”军工厂生产的牛皮鞋，踏在水泥路或者石子路上，脚心像踩在弹簧上。今天是阳历十二月二十四号，也就是西方国家的“平安夜”。去年平安夜的特大苹果，被学校里的学生抢购一空。今年卖苹果的摊子少，肯定生意也差不到哪里去。“快五点半了，该放学了”，霎时清一色校服的学生蜂涌而出，让他眼花缭乱。全都是细挑的个头，也不知那个是他的孙子。皮肤都白皙，头发都黝黑，模样都秀俊。他的目光无所适从，竟然发酸流了泪。
“苹果一个多少钱”？“一个不卖十块了，卖八块”。“太贵了，带精致包装纸的才五块”。“十块钱三个卖么”？“外不敢卖，我的苹果树全都是羊粪和油坨施的肥”。“那就算了，不要了。去礼品店里买蜡制品苹果，带音乐盒的才十块钱”。……
今年的“平安夜”，就此结束。太冷落的街道和行人，让夜色更寂寥。只有两个摊位卖苹果，却倍受冷落，几乎无人问津。往年风靡一时的圣诞老人，糖果树和小红帽都消声匿迹了。偶尔有成堆学生围着一个摊点，那是卖糖葫芦的。老板见来了顾客，便把串好的山楂果在浸了水的木板上摔得发响，右手顺势一拉，黄灿灿的冰糖“刀头”在灯光下闪烁发亮。
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的孙子，不同的是两个高挑的影子。他那朝思暮想的孙子和另外一个小女孩正从“水晶之恋”的奶茶屋里走出。他一急，反反复复在苹果筐子里刨来刨去，企图找出那些从家里带来的自制柿饼。却发现孙子做了个鬼脸，一阵风似的飘进了校园。
儿子外面漂泊多年，像极了这风中翻飞的枯叶。飞得再远再高，离土地有了几千重、几万重的隔阂。终究有那么一天，会贴身于生他养他的黄土。
往事再次涌上心头。无法割舍的那一幕幕回忆，再次拨动了他的心弦。长着深酒窝、小虎牙的孙子上四年级了，每天临睡前在被窝里给他朗诵《卖火柴的小女孩》:天下着雪，又快黑了。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大年夜，一个光着头，赤着脚的小女孩在大街上走着……
右拐弯处，“静宁烧鸡”老店的橱窗透着光亮，一大锅烧鸡出锅了，诱惑的香味令路人驻足。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又想起了早上六七点没吃完的那一大盘洋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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