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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雨儿趴在沙发上一边用用橡皮泥捏着小猪佩奇,一边噘着嘴念着这首儿歌。
猛然间听我发笑,拿着橡皮泥羞羞的跑到她的房间去了。
听着雨儿唱这首儿歌,我就想起了我舅,想去看看我舅。
我舅跟我住临乡,离我家不是很远,我舅骑个两轮电动车十分钟就到我屋了。
不远是不远,但由于时常在外,一年半载也见不上一面。
这回去看我舅,我舅坐在院子房硷上晒暖暖,眯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想心事。
我走到跟前,他才发觉。
长期的劳作,我舅显得有些苍桑。
脸黑了,也廋了,胡子有点长。
我舅叫我妗子给我倒水,我跟我妗子说叫给里头搁些糖精。
我妗子笑着说茶有,糖有,就是没有糖精。
我舅比我大十岁,陪着我一块长大的。
小时候跟我妈到我舅家去,我舅最高兴的就是跪到案上,把放在架板上的那两个瓦瓮中间的小药瓶瓶拿下来,倒一碗水,然后拧开那个瓶盖盖,从里面取一粒东西放里面,用筷子搅搅,就叫我喝。
我问我舅这瓶瓶里头装的啥,我舅说是糖精,甜很。
我跟我舅都爬到案沿沿上,我还没有案高。
我喝一口,我舅喝一口,当时觉得特别甜。
那一天我跟我舅喝的就没停,晚上睡到我舅呀炕上把褥子被子尿水了一大片我都不知道。
第二天我舅呀婆把我尿湿的被子和褥子搭到院子的铁丝上晾,我看褥子和被子上就咋(像)画了一个大地图,带着白色的边。
当时我舅把我叫到一边给我说,咱再长大了挣了钱,给咱买一些些糖精,咱把糖水喝美。
我舅把那个手放在胸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就是以肩膀为圆心,以手臂为半径的那个圆。
我说对,就咋(像)天大一堆。
我妗子把水端来,是娃回来给买的上等龙井,不甜,有点苦。
那个时候,我舅呀炕上的窑窝、桌子上那个枕头匣子、抽屉、席底下,包括一进门门背后那个不深的红苕窖,我都翻,翻出啥都拿。
我在回去的时候都是我舅呀婆把我舅哄走了我才回,我跟我妈拿不动,我舅呀爷就送。
我妈说你把外东西偷回去,你舅回来拿啥耍呢?
我舅呀爷说,外甥偷舅不算贼。
再过一向,我舅再到我屋来一回,那些东西可又跑到我舅呀去了。
我舅呀爷又把我舅骂一顿,说舅偷外甥老惯贼。
最后那些东西在我屋和我舅呀来回的挪窝,也不知道是我的还是我舅呀的。
我舅书没念成,但心灵、手巧,看啥会啥。
我舅呀婆说我舅正洞洞不利穴(斜)洞洞通。
我舅逮巧儿是把式,能打死的,还能逮活的。
我舅弹弓打的准,弹弓自己造,要打哪打哪。想打巧儿沟子,绝不会打到头上来。只要巧儿包(嫑)叫我舅看着,再叫我舅看着就包想飞走,就是撵一天也要把它收拾了。
有一回我跟我舅走着走着,就有一只巧儿从树上栽了下来,翻着白眼死了。我问我舅这巧儿是咋了,咋好莫事干(无缘无故)地死了,我舅说这只巧儿他认得,肯定是巧儿看他来了吓死了。
我舅再到我屋去,我村里东头到西头、麦秸积、上房檐底下外巧儿就不得安生。我村人说毛皂一来,把巧儿吓的都能尿上。
我村人跟我舅很熟,大人小娃都认得。都把我舅叫毛皂。我想毛皂有两个意思,一个是说我舅特别厉害。在我这把特别厉害的人叫“毛皂”。第二个可能是我舅名字有一个“皂”字。
逮活巧儿我舅也逮的好,我舅用一个筛子扣在地上,然后用一扎长个木棒把筛子一边撑起来,给木棒上再拴一根绳子,把绳子另一头攥在他手上。
然后给筛子底下撒些粮食,我跟我舅就躲到隐蔽处,都不说话,如果有巧儿钻进去吃粮食,我舅就猛拽绳子,那巧儿就扣在筛子底下了。
我想拽那绳子,我舅不让,说我拿不住火候。
我问我舅火候是个啥,我舅挠挠头说火候就是刚好。我又问我舅刚好是啥?我舅说刚好的时候就拽就刚好,听起来绕口,我不懂。
我舅不叫我拽绳子,我就不跟我舅说话,我就喊着“巧儿巧儿嗛套子,我舅戴个烂帽子。”
我发誓不到我舅呀去,不过说归说,我妈再去,我又去。正如雨儿说的,我妈也是我舅呀人。
我舅把打死或扣住的巧儿用麦秸泥一糊,放到火上一烧。烧熟以后把泥掰开,就是一圪瘩廋肉。
好吃很。
我跟我舅常圪蹴到麦秸积道道烧巧儿吃。
那时候人缺吃的,巧儿也缺吃的,巧儿为吃几粒粮食丧命,真是鸟为食亡。
我舅手巧,还能捏草墩、能编席。
慢慢的我舅长大了,就有担当了,就利用农闲或晚上开始捏草墩编席了。
这两样手艺都是我舅看村里十二能学的。
十二能编的时候我舅就圪蹴到跟跟看,给十二能不停的发烟。
我舅捏的草墩大小高低人坐着刚合适。草墩坐上冬暖夏凉,沟子还不压。
编席时碾糜破糜样样内行,我舅编的席厚成,密实,不短尺寸,六五席就是六五席,七五席就是七五席。
边子收的好,收的深,所以活多,基本不闲着。
我舅呀婆和我舅呀爷再到我屋来就高兴的给我爸我妈说我舅务正了。
那一年,我舅一放工在煤油灯下抽空编了不少席,我舅呀婆也织了好多布,说是要到河北换粮食。
这个河北是指渭河以北的临潼,高陵一带。
我舅叫我去,我妈说我小,不叫去。
我舅说没事,几天就回来了,就当叫娃浪呢。不叫娃走路,坐车上。
那时候说的车就是架子车。
记得我前一天下午到我舅呀,第二天鸡叫时我舅就把我和我舅呀婆拉上上路了。天麻麻明就过了县城。
坐在架子车上,我知道了有个地方叫田王,在临潼的火车路边看到了真火车,还从铁路上那个桥洞洞钻了过去。
还知道了临潼有个窑村,窑村有个飞机场。
飞机起飞时那风把碎娃能吹倒。
这些都成了我后来在人前炫耀的资本。
跑了六天,我舅跟我舅呀婆用席子和粗布换了两五斗装子包谷和一五斗装子麦子。我舅呀婆说这三装子粮食吃稀些,再搭配些野菜能吃半年。
回来时遇着上坡子,我跟我舅呀婆给我舅锨车子,平处和下坡子我和我舅呀婆就坐车子,我舅拉。
当时我舅年轻,跑的快。
我舅呀婆在路上跟我舅说,回来把麦一磨跟包谷面两搅蒸馍好吃很,我想候着,幸到我舅呀不想回来。
我舅呀婆叫我舅把我送回来,说再把馍蒸对了叫我舅给我送来。
送一笼。
还说我再不回来,我妈立到沙渠(注:沙渠是马刺沟出来的一条小溪流,过了沙渠就出了我村)能把眼窝盼瞎。
再后来有一年,我舅跟我舅呀爷上南山砍柴,不小心从山上翻了下来,不省人事。
我舅呀爷硬是把不省人事的我舅从山上背了下来,用架子车拉着一路小跑跑了回来。
村上人都知道我舅不行了。
把我吓的不敢看我舅,我舅呀婆一个劲的哭。
我爸跟我姨说,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我舅救活来。
我爸就叫了村上的拖拉机跟我姨连夜晚把我舅送到了西安军大医学院,过了十多天我舅才醒过来。
我舅输的我姨的血。
医生说我舅命大,最后也没有啥后遗症。
我舅呀婆说我舅这是活第二回人呢。
再后来,九几年我舅日子过好了,村上要在我舅的老房底窝子盖学校,我舅连绊子都没打。
村上给我舅批了三间庄子。
人都说我舅是个瓜子,人家拿三间换成四间,我舅拿四间换成了三间,是不是那一跤栽的把脑子掸得有麻达咧。
我舅就只是笑,不说话。
那天跟我舅谝了一下午。我妗子不停的倒茶,说我舅跟我咋两个娃一样,越谝越热火。我说我跟我舅是一块耍大的。
我舅说他现在的龙井好喝,苦中有点甜。
我说我舅过去那糖精水好喝,甜中有点苦。
临走我跟我舅说咱俩个还有个任务还没完成呢。
我舅问我是啥事情,我说那天大一堆糖精还没买到手呢!
我依旧用手在胸前画了大大的一个圆,还是以肩膀为圆心,以胳膊为半径大的一个圆。
我舅笑说我咋还记得这事。
那天下午,我舅笑得像个娃,只是上下缺几颗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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