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dog.one】大水洞里浮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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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水洞口吊三仙
县政府办副主任松柏先生和夫人麦兰女士均是我30多年前的学生,多次怂恿我从他的老家大水洞——浮邱山北坡登山,2015年9月13日如愿。同行的还有邀我参与创作《楚南名胜浮邱山》一书的策划兼主创曾主陶先生及其夫人。曾先生是《湖湘文库》编委会副主任、著名文化专家。他的家在浮邱山东麓,从小就向往北坡上山。摄影家柳卫平先生随同。

松柏主任和夫人头天晚上就回去了。我几年前去过他家,从桃马公路八公里处分岔,凭依稀记忆,沿乡村公路车行三、四公里就到了大水洞的入口——石矶头,一个十米来宽的关隘。松柏主任和夫人早就在洞口等我们。两座山拔地而起,立在隘口的两边,像两扇天然大门紧护着大水洞。隘口是他们敞开的一扇门,迎接客人的到来。
松柏主任告诉我们,右边的山叫太平寨,左边的叫彭家寨。过去这里荒无人烟,多芭茅,人们称之芭茅洞。传说1363年朱元璋鄱阳湖大败陈友谅后,陈的一个年幼儿子在杨姓舅父的护送下,一行人躲过朱军的追杀,辗转长江、洞庭湖、资江,逃到了芭茅洞的彭家寨和太平寨两个山头,混在当地谭、吴、印、包、石、洪、韩等七姓山民之中。当朱军追到洞口时,云游过此的玉清仙人发一场大水淹死了追兵,救下七姓和陈友谅的后代。这里,后人便改芭茅洞为大水洞。这支陈友谅的后代便隐姓埋名随舅姓杨,并在承续族谱时永远抹去了历史的痕迹。
我们近距离观察太平寨,它高不过100多米,面积约两平方公里,有山无峰,山脚陡峭,山顶平坦,如鼎似钟。这里是登浮邱山,通鸬鹚渡,去桃花江镇的咽喉,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当年寨周围有黄鹤庵、仙圣庙、郭公庙、吴公庙、普济庙,堪称佛道圣地。
这里流传着一个关于仙圣庙来历的美丽神话。
当年,一条孽龙在洞庭湖作恶。滨湖数县常有水患,不时饿殍载道,尸横遍野。有一天,真武祖师从武当山驾祥云经过三湘四水。见此即命手下36名天将捉拿孽龙,自己坐镇浮邱山。天将捉孽龙到浮邱山,用铁链锁住,压于山下。真武祖师降伏孽龙后,仍在浮邱山修行,只派浮、葛、许三仙真人和王元帅、马元帅守护压着龙头的洞口,防止孽龙逃走。因此,建成山上的浮邱寺后,又在这里修了仙圣庙。
其实,现实中的仙圣庙始建于清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庙高5米,宽25米,进深12米,内有大殿、厨房、客房……建筑面积达800余平方米。庙门上“仙圣庙”三个大字,气势磅礴。大殿上方有浮、葛、许三仙雕像,坐在金色椅子上庄严端正,姿态自然,神情各异。仙圣菩萨两旁持刀站立着王元帅和马元帅,魁梧英俊,威风凛凛,望而生畏……庙内早晚钟声悠扬,香烟缭绕。春秋两季,安乡、常德、汉寿等地的香客,络绎不绝。经此庙歇脚或食宿一晚,再登浮邱寺。因此,人们习惯称仙圣庙为浮邱山的“脚庵子”。
可惜仙圣庙只旺盛了约200年。“文化大革命”中尽毁。如今只剩遗址可辨。

四知堂前忆先贤
我们邀松柏主任和夫人上车引路。
汽车随着流水弹奏的欢歌朝山的怀抱投去。车在岸上徘徊,水在溪中羞怯。两边的山在这个雨后的早晨恬适而淡定着,像一幅泼墨山水画,铺展开视野,听任我们的目光掠夺。连汽车都贪婪得忘记行走,生怕车轮碾碎了风景,车身的移动撕裂了风景。
上行约一华里,有个叫石门坎的地方。松柏主任告诉我们,这是第二个洞口。进入前方路更弯,林更密。两山夹着村庄时而逼仄,时而敞开胸怀。田畴交错,屋舍俨然。汽车停在左边一座称作天鹅抢蛋的山下。我们走进县级文物保护单位杨姓贤昌公宗祠——“四知堂”。
这“四知堂”宗祠名源于杨氏祖训。当年,陈友谅的后人慎终追远,以先贤汉太尉杨震格言“四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自律,将宗祠命名为“四知堂”。后来,宗祠改为族校后命名为“四知学堂”。四知堂后栋建于清光绪八年(1882年)。民国三年(1914年)增建了前栋。是一座砖木结构的四合院。整个建筑呈“一颗印的正方形”。总面积达1200平方米。青瓦砖墙,双层飞檐,雕梁画栋。宗祠外墙上画有彩色的人物山水和杨家古戏。大门前有一幅巨联:“浮邱拱秀,大水朝宗”。大殿两旁厢房是平日议事和摆放仪仗的地方。
院内的大天井,四周用麻石条砌成。中间有一条嵌着鹅卵石的走道,院前的梓、松、樟、桂四棵大树,隐喻着“子孙常贵”。
据说当年的祭奠活动格外隆重。宗祠设有族长。杨姓六房子孙,每房选有一个首士,共同掌管族产和一年一度的春祭秋报。每年的清明、冬至日中门大开。族长、首士主持仪式。人们涌进大殿,高烧红烛,敲开祭大锣,鸣鞭炮放火统,响彻云霄……
1907年,从湖南中学堂师范馆毕业的杨绍基回到大水洞办私塾。校址就选在公祠内,并于1914年加修了前楼,学生规模达到30人。在杨绍基早期的学生中,有一位是他嫁到桃江镇杨家坳的姐姐的儿子夏曦。外甥夏曦生于1901年,字蔓伯,在这里读了几年后,杨发现他聪颖而坚毅,可成大材,则推荐到益阳、长沙求学。1919年,夏曦参加了“五四”运动。第二年10月,又参加了毛泽东、何淑衡等建立的湖南共产主义小组。1921年,夏曦回桃江,联合家乡一些爱国的年轻知识分子成立了新民共进社,开展反对农村封建势力的斗争。到1924年国共合作时,夏曦已是中共湖南省委书记,并选为国民党省党部执委委员、候补中央执行委员。
1927年“马日事变”后,夏曦装扮成农民,于5月24日的深夜,潜回大水洞舅父杨绍基执教的“四知”学堂。在大水洞这个不被外人知晓的“世外桃源”,夏曦在舅父及乡亲的保护下躲过了唐生智军队及益阳曹明阵地主武装的追捕。他镇定自若指挥益阳地委书记袁铸仁,地执委委员胡泽炳、戴武仁和桃江区委书记安邦与敌人斗争,并成功组织农民自卫军摧毁了益阳团防局副局长兼桃江镇团防局长刘梦龙的据点,打击了反动派的嚣张气焰。
1927年6月28日,夏曦接到中央指示他去武汉参加“八七”会议的通知,才与舅父杨绍基告别,离开了大水洞。之后,夏曦参加了“八一”南昌起义,赴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参加党的“六大”。1930年回国后,担任过党的许多重要职务。1936年2月27日,他随红二、六军团撤离贵州毕节时,不幸溺水殉职,年仅35岁。
据说当年杨绍基深知教育是兴国之本,为适应时代的需要,1937年,他倡议开办杨氏族校。以四知学堂为校舍,呈报县政府批准成立了四知小学,并荣任校长。直到1950年,学校由国家接收更名为大水洞小学止。可以告慰陈友谅在天之灵的是,他的后代在这所由私塾而族办四知初小再到公办大水洞小学的培养下,涌现了一批又一批人才。这里不仅是宗教、文化教育之地,还是革命之发源地。

烧香古道寻英魂
离开杨氏宗祠,再往前走,又见一片稍微开阔地。四周的高山,生怕这里的景致外泄,围得严严实实,更添几分清静与安宁。从各个方向蹦跳而来的小溪,哼着清脆的乡间小调,在这里集合。一条小溪牵挂着一个洞口,对应着一个洞名,流传着一个故事:石屋洞、白牛洞、大瓦洞、龙牙洞、大竹洞、黄竹洞……松柏主任的家在大山脚下,即洞的最里面。远远看去,有一株大樟树。他老母亲站在树下老远就看见了我们,并迎我们进屋喝加了黄菊花的擂茶。茶很香、很爽口,几天后都回味无穷。端着茶,边看着这砖木结构的屋,虽然后来加了不少现代元素,但基础是那种老结构的:前后两进,中间是一个天井,当年应该有十余间房。老母亲在一旁介绍——父辈四兄弟,老二和老四搬开了,地基清晰可见……
大水洞里浮邱行
这时,松柏夫妇已经准备就绪。只见他一手持柴刀,一手拿雨伞在等着我们——“柴刀开路,伞可遮雨”,他自言自语走在前面。队伍朝大山深处开进。
约莫十分钟,头顶的天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暗。来时还是明媚的秋光,却下起零零碎碎的散雨。松柏主任的适时解释方消除了我们的顾虑。原来这里山高林密,南北冷暖气流在此交汇,雨水自然多。但是看云相,今天没有大雨。
我们放心上路了。拐过几个“之”字的陡坡后,前面是条一米多宽的青石板古道。据说还是唐朝大将尉迟恭指挥修筑的,经历朝拓修,逐渐成形。走在石板路上,汗如雨下,心仿佛跳动在历史的时空里:千百年来,这光滑的石板掌印了多少跋涉者、朝拜者的足迹?它贮存了多少等待解密的历史信息?
路,蜿蜒于林间山梁的脊背上。斑斑绿苔证实这里已经人迹罕至。林间一层又一层枯枝败叶在雨水的酝酿中,散发着大自然的醇香。踏在上面酥软而舒爽。有时还会冒出水来……松柏主任从小在这里打柴、放牛、玩耍,眼前的一草一木仿佛都能长出故事来。
半个小时功夫,我们翻过了一凸仑。松柏主任介绍,浮邱山北坡的这条青石板古道叫“烧香古道”。要越过三个山头(即三个凸仑)才可见浮邱山顶峰。在一凸仑顶部的古道右边,有一当年公社林场留下的废弃守山屋。这里往左有一条下到东边山下的路。没等松柏主任介绍完,曾主陶先生像发现了新大陆。原来,旁边的一块平地是他们村的一块“飞地”。据说是随当年搬迁到他们村的几户大水洞刘姓村民而划拨的。
20世纪70年代中期,曾先生回乡劳动,还当过两年生产队长,这里留下了他辛酸的记忆……等我们再上“烧香大道”,古道舒坦而蜿蜒着向前延伸。太阳不知什么时候透过树林洒在古道上,其剪影随风摇曳,绰约多姿。曾主陶先生一脸幸福地指着东边山下,介绍当年修完“三线”当民办老师,恢复高考时考上湖南大学,后来任岳麓出版社社长,再主编《湖湘文库》系列丛书等等,他的动力就是来自于这片大山。这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东边山下的田畴屋舍也清晰可见,金色的稻田格外耀眼……
到达二凸仑时,松柏主任示意我们回头看大水洞。这时,秋阳下的大水洞活像个绿色的口袋,装着那片宁静的山水和激荡的历史,太平寨和彭家寨是袋口。
他和我们说起了张子清的故事。
张子清,字寿山,1901年出生在浮邱山西麓的鸬鹚渡镇风景寺。父亲张建良是同盟会会员,和谭延闿、程潜交往甚密。曾参加辛亥革命和讨袁护国军,任护国军湘军江道区司令、少将旅长等职。张子清从小受父亲影响,种下救国救民的伟大理想。1912年入长沙陆军芝芳小学就读。1920年毕业于湖南讲武堂后,在岳阳镇守使公署任上尉副官。1922年参加平江兵变失败被通缉。他潜回家乡,扯起了一支100多人的游击队,坚持反抗军阀的斗争达三年之久……
这时,烧香大道豁然开朗起来。没有了遮天的树木,芦苇芭茅萋萋。松柏主任指着左前方一栋低矮茅舍说:“这就是张山仑,也叫三凸仑,是张子清游击队当年驻扎的地方。”原来房屋的主人就姓张,世代居住于此,是张子清的远房族亲,至今仍有后代在这里守山。我们到达的时候,张姓守山人外出,铁将军把门。透过窗棂看房内陈设,主人应该常在此居住。
话说当年张子清的部队在张山仑上操练,杀声震天。这里白天可远观桃江镇的繁华和资江上的白帆,夜晚连益阳、洞庭湖的渔火都尽收眼底。张子清看中了这里独特的地理位置,进可攻,退可守。同时,他通过仔细观察和几次试探,认定了山下“地生”(风水先生)杨德清(松柏主任的曾祖父)为可信赖的朋友,将他家后排最左边那间房子,作为游击队在山下的联络点。张子清经常潜下山,在此接头并招募游击队员。
后来,张子清跟着毛泽东上井冈山,先后担任红四军十一师师长,红五军参谋长等职,屡建战功。1930年5月,因伤不治牺牲,时年仅28岁,葬于江西永新城东华山。

不一样的风景
过了张山仑(三凸仑),进入芦苇芭茅丛中。
松柏主任在前面开路,用柴刀披荆斩棘。后面的用拐杖扑打茅叶,200百米长的路足足走了20多分钟。大伙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任清爽的秋风抚慰着肌肤。忽然,我在不经意间侧脸喜见南面的浮邱山顶峰。原来从这个方向看去,它俊俏、挺拔、飘逸、潇洒,全然不是南面的谦逊得近乎自卑的形象。再逆时针转身看东边的田畴村舍,看北面的资江白练,看西边的羞女峰及连绵远山,尽在脚下尽摄眼际,一种胜利者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对浮邱山的崇敬肃然而起。
还是松柏主任主动打破短暂的沉寂,他示意我们从古道登顶。古道从山的北面慢慢随顺时针方向旋转抬升。到达“拜佛石”时,已是峰顶的一半位置。此石究竟何朝何代命名,已无从考究。但据传在“拜佛石”旁请工匠刻上了“此山石头,永宜封禁”的告示语,却是“道光第一臣”陶澍如夫人贺元秀所为。她在重修“烧香古道”时都不在此处取石,舍近求远到山下找。
“佛”石很灵验,只要轻轻一拜,则求财得财,求平安得平安……我虔诚地拜了拜,却偶然发现这里还是绝佳的观景台。从这里,我居然能一眼清晰看见我的家乡——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原来佛施与人的尽是善良与美好,其求于人的则是起码的尊重与生存权。摄影家柳卫平先生占领有利位置,忘我拍摄着,口里不停唠叨:“美,真的很美……”
登上顶峰的浮邱寺,住持明仁法师热情引我们吃斋饭,又带我们参观古寺一圈。之后在寺最高处的禅茶室招待我们。每次登顶,我都要进寺与明仁法师交流切磋如茶道之类,这次我们仍然把盏论道。明仁法师应该感觉到了我的变化,以前都是他说的多,我以听为主,而这次从茶道到人道到佛道,无所不包,无所不及……
我自己都不知道说了多久,明仁法师打断我的聒噪,问我从哪里上的山。我告诉他,是从北面“烧香古道”上的。他再问是否是第一次,我如实告之是第一次。他望着窗外,自言自语:“上浮邱山有四条道,虽然目的都想得道成仙,但沿途的风景各异。”他还记起了师公佛源老和尚的禅机:禅门心法是无法无传,只能默契,并须在实修实证中承担,过程不同,所知各异……
我靠近明仁法师的位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原来浮邱其余47峰像一条长龙层层叠叠、左摆右摇尽屈蹲在顶峰的跟前。它们将浮邱顶峰尊为龙头,而龙头却皈依了佛教,谦逊地修炼着,始终平视着。这时,我眼前仿佛出现了松柏主任挥刀砍茅芦的画面,曾主陶先生“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干快上的镜头,当年夏曦潜入大水洞发动群众的身影,张山仑上张子清训练游击队的情形,松柏主任的曾祖父杨德清冒死掩护张子清的瞬间,甚至出现了当年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朱元璋的壮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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