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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生命

看望母亲回来,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正是暮春,不由得走进公园。桃红李白已纷纷飘落,草坪上一片片花瓣,柔弱得让人怜惜。

母亲说:“胃疼,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用手抵住胃,才好受。”

母亲说:“从去年住院到现在,瘦了12斤,哪还有力气说话。”

说这些时,母亲闭着眼睛,一幅被生活被病痛击垮的样子。

母亲隐忍。一些小的头疼脑热,母亲从不吭声。先前,腿都肿成那样了,也没说过一声疼。这次,是从内心里怕了,才絮叨了这么多。

听母亲说这些,才突然想起:母亲生命中还有多少个日子?母亲正在走她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十年?八年?五年?三四年?一条人生路,母亲要走那最后的一段了,远远望去,仿佛一眼就能看到路的尽头,那尽头也许没有病痛,没有苦涩。回望这条路,有我们兄弟姐妹一起相伴相依的脚印,有父亲的谆谆教导,有母亲慈祥的笑容。这条路,幸福、安静。

每次去看望母亲,父亲总会把我带的东西:“小窝头”“水果”“小糕点”……一样样拿到母亲面前,让母亲看,像个小孩子。而母亲总是睁眼仔细瞧,丝毫不厌倦。我就想:父亲这样做是让母亲心里感到踏实吗?难道现在还缺吃的?很久之后才知道:母亲行动不便,几个月来,只能看到斗室里的衣橱、书柜、窗子·······而阳光、鸟鸣、新绿的柳芽、绽放的花儿、湿漉漉的空气······已然与母亲隔绝了。父亲是要把外面的世界一点一点拿给母亲看!那些“水果、糕点”也许会让母亲想到室外的一切,从而鼓起生活的勇气吧。

人到老年,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年轻时候可以去森林、草原、湖泊、沙滩,但迟暮之年只能活动于床上、卧室、卫生间,虽然世事纷争被隔在外面,但大千世界的春风秋雨夏露秋霜也被隔在了外面。于是,人的一生的活动轨迹就这样被诠释:出生后到成长,渐渐地由一间屋子到一座院子,进而是一道街、一座城市一个国度,而年老时正好相反,由一座城而一道街而一座院子,一间屋子。由近而远再近,最终又回到原点,与世界的交际也越来越少。生命原来是这样一点点扩张再到枯萎,这种枯萎让我恐惧。

母亲说,老家里还有那只猫,可以与它说话玩耍,还有竹子,还有花花草草……母亲一直记挂着老家的小院,记挂着小院子里的生命。母亲比我们明白:所有的生命都不愿孤单。

我要给母亲倒便盆,父亲不让,自己提起来就走了,说“我能,我能!”以前父亲腿疼,心肺不好,走不快,一活动就气喘的厉害。现在却走得很快。前几年父亲身体不好,一直是母亲悉心照料,而现在?看着父亲满头的白发,我叹息。

我猜不透父母的心思。我只想到了生命的衰老是谁也阻止不了的,由此给人们带来的苦痛也丝毫不打折扣······

看看眼前,树树繁花已渐次凋零,碧桃的花不再饱满艳丽,海棠花不再红如火焰,梅树已经长出了新叶,连最怕冷的槐树也吐出了新绿。朋友说,只几天功夫,我们竟然就错过了花开,太恼人了。

我想,错过了今年的花开,明年还可以再看,但愿不要再错过与迟暮亲人的相聚相伴。

想来想去,仍觉生命是苦涩的,离别之苦,生老病死之苦,世事煎熬之苦,人人都摆脱不了。我们需要的是苦中作乐罢了。

“生活是苦的,我们要从中咂摸出甜来”,能从苦日子中咂摸出甜的人是幸福的。

父母正是在相扶着从这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咂摸出甜来。只愿夕阳无限好,无需慨叹近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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