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dog.one】小院记忆
Posted on 七月 24, 2021 by Bodog博狗 - 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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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八月,当老家的发小突然来电,细叙家族那一座小院的土房子被腾退复垦的挖掘机的铁臂瞬间夷为废墟之际,我的思绪仿佛伴着那隆隆的机声,穿过了悠长的时光隧道,又回到了儿时的小院子,想起了小院曾经留守的长辈和一起玩大的发小们,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我们村的周姓人家共由四大家族组成,分别是中间院,上坎,上院和水泉沟家族。我家属于水泉沟家族,小院也就是我们水泉沟家族的发祥地。
小院的房屋呈“凹”字形分布,凹字内部的空缺处,是最普通不过的六间青瓦木柱土坯房,因为两个拐角分别用厦房和厢房补建得非常规整,从四周很难分出房子的坐向和朝向,也很难辩别出正房和厢房。只有从居主的长幼顺序,最后才厘清小院的正房应该是坐西北朝东南的方向,其余均为厢房和后厦房。
凹字形外上部的空缺处,就是小院的院场,因为在房子外面,我们那里人都习惯叫院坝。虽不到五十平米,但建得相当考究。檐坎全部用一米二长,四十公分宽,二十公分厚加工过的石条压铺,白石灰和青土泥勾缝;院场全部用三十公分见方的青砖铺就。砖侧铺设前可能特意打磨过,所以铺成后,几乎看不出有丝毫缝隙。记得小时候,院里的几家长辈,夏天用连荚打麦子,秋天打黄豆、小豆,从来都能扫得干干净净。听村里的老人说,小院是有楼门的,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打我小时,就没有见过门楼的存在,只是一个三面合围,一面敞开的院子。
小时候隐约听爷爷说过,我们水泉沟家族的长者叫周佐贵,解放前,因为在龙亭、新铺、金水、大河坝等地有九处生益铺面,涉及山货、药材、染布等诸多行业,被人们俗称九掌柜。后来因社会变革和船只失事,无奈放弃经商,才给四个儿子建了这座宅院。正房因建得较早,木料稍大,里屋还有板楼和木板墙隔。至于后续的厢房、厦房和厨房,就普通得多了。
自我记事起,小院的两间正房,就往着大婆一家祖孙三个人。大婆因长期患病,蜡黄的脸上长了许多老年斑点,头发花白,但梳流得非常顺溜,用蓝绳在脑后挽个发髻。冬夏一身毛蓝大襟袄子,蓝樱丹裤子,两根长长的裹脚布,从变了形的三寸金莲的大脚趾直缠到膝盖下方。住一根光亮发黑的竹拐杖,走路蹒跚。除了平日里对憨厚的儿媳有些凶外,对院里的一帮碎小孩,似乎很和善,只要我们不扒在门口喊她小脚婆婆,她都会非常大方地从里屋里的竹筐抓些柿皮柿茧或爆米花来犒劳我们。可惜,在我对其刚有少许记忆的一个冬天,她因病去逝了。娘家宋家那人借着望丧之际,很很地数落了我那位被人们习惯称为“好人”的平女娘娘才罢了休。
辛丑大大是大婆的大儿子,他双脸布满皱纹,胡须花白,颧骨凸出,夏天常留光头,冬春顶上多了一顶灰黑色小毡帽,一双迥迥有神的眼眸里,时常不经意间析出丝丝忧伤。他没念过书,从小脾气很犟。听说他小时候放牛时,为了逮住一头牛,牛要是钻刺架而逃脱,他硬要寻着牛路跟着往过钻。但跟着人称好人的平女娘娘二人,罗锅睡碓窝,忠厚老实了一生。责任制后没几年,就相继去世了,到死也没离开这个小院。
崇武大哥是大婆的孙子,大我二十岁。早年因婚变,受尽挫折。现在两口子因手工怠慢,常常侍弄庄稼不及时令,因而日子过得令人唏吁。好在儿子在外打工能干,常寄些钱回来,日子还算过得去。前些年,在龙坪路八公里处修了二层小楼,也彻底搬离了小院。
山水大大是大婆的小儿子。高个子,大眼晴,四方脸,背略驼,走道大步流星,讲话高喉大嗓,掷地有声。年轻时被国民党拉兵到山西,在太原战役中被日军俘虏到日本大贩,在工厂里做劳工。直到日本投降后,通过俘虏交换,才回到家里。时近四十岁,才娶妻养女,组建家庭。
自我记事起,山水大大常常大热天,头戴一顶草帽,脚穿一双草鞋,肩扛一把锄头,每天要来回穿梭柏树湾梁上大槐树到火神庙之间好几趟,为的是把长河水库的水顺利地引到村里在梁上的二百亩稻田里。晴天引水,雨天排涝,直到秋后水稻收割才会告一段落。
山水大大和灵娃娘娘虽然没有亲生的儿女,但他们从小把翠贤姐姐养大,并招赘了能干的兴群大哥,一家人相敬如宾。不但较早选宅盖房,搬离了逼仄的小院,而且体体面面地给二老养了老,送了终。现在儿孙满院,他们的后人,个个聪颖能干,建了小洋楼,买了小轿车。
四爷一家住在小院厢房南端两间大房和两间开间仅三米的小厨房里。年久失修的灶房因常常雨天漏水,墙体上沿有几块胡基被雨水冲掉半拉,四爷就用旧塑料片衬着防雨。
四爷个子稍矮,苍桑的瓜子脸上总是胡里麻茬,透着几分坳黑;夏天索性剃个光头,冬天多时戴顶油旺旺的夹嘴帽,听人说是秦岭梁修路时工队发的劳保帽子,但小孩子那里知道秦岭梁在什么地方,只哓得四爷对那顶旧帽子似乎情有独衷。
四爷好抽早烟,家里有个半米长的大脑壳烟锅,烟杆上系一个四婆亲手缝制的布烟袋。那些年饲料地虽然有限,但四爷总要抽块边边角角地种上一二十窝烟叶,长成了就打下来用绳子穿好,绑在后墙上阴干备用。每天上工前,他都要满满切碎一烟袋烟叶,才拎着烟锅出工。
四爷腿脚特快,大集体时担任队里的护林员,专管我们队底下沟熊家河沿岸的封坡育林工作,每天都腰里扎根草绳,再别一把砍镰,沿袋子湾到周家堰封坡的上下沿线和坡中腰的毛路巡逻好几遍。在他任护林员那些年,从来没有社员敢上生产队的封坡上拣一片树叶回来,但责任制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四爷就去世了,听说是患了噎食病死的,五十多岁。没有福分搬出狭小的院落,住上儿孙们新修的住房,就匆匆地走了。四婆给我们姊妹挨散了孝帽手巾,我当时都不知道戴孝是怎么回事。
四婆小大婆二十多岁,虽然早早头发如葱根一样白了,但面容白晳,圆润的脸庞要不是额前那几道纵深的抬头纹捣乱,你真看不出她曾经是一位饱经苍桑的老太太,我认为用鹤发童颜形容四婆,是再合适不过了。和大婆一样,从旧社会走过来,也有一双小脚,只是四婆从来不扎裹脚布,也不住拐杖,一双小脚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从来不输给年轻人。大集体时的大襟衫子,到责任制时仿佛与时俱进了,也不再穿了,常穿些对襟的土布衫子。
四婆是小院中既和蔼可亲又勤快能干的女性,也是我们水泉湾家族中唯一一个能在家庭中独当一面的女人。
四爷早早过世,秀如娘娘有些憨厚本分,四个和我同龄上下的孙子刚上小学,负担可想而知。四婆掌管着大到修房造屋、全家七口人的吃饭穿衣,小到针头线脑缝补浆洗、邻里人情帮衬,一切难事都亲力亲为。三个孙子和一个孙女,没有一个没穿过四婆亲手纺织的土布衣裳,没有一个没盖过四婆亲手缝制的床单被褥,更没有一个没吃过四婆亲自下厨做的菜肴。
责任制后没几年,四婆家就在岭后的荒坡上开辟了一处宅基地,盖了三间宽敞的大瓦房,成为第一个搬出小院的人户。后来,宝生大大和两个大孙子相继续建,变成了六间房子。小孙子参加工作后,她又帮着料理,盖了一幢楼房,好象才完成了自己一生的使命。
十年前的初夏,油菜角泛黄,小麦待收之际,四婆因病突然离世。我因在外漂波,做为家族一员,没能亲自参加四婆的葬礼而深感遗憾。此时,距离四婆搬出小院,住进小孙子的房里,才两年多时间。四婆成了受尽千辛万苦,在外给儿孙们修房造屋,自己却艰守小院,最后一个搬走的人。
是啊,我们的前辈和父母,谁不是如此,尽自己绵薄之力,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儿女,而自己却甘愿艰守贫穷呢?
小院西头两米来高的坎子上,就是我的永润大大家,北头不到十米就是我家曾经的老屋。我们的巴爷和小院同辈几兄弟的巴爷,是一个锅里搅勺把分家的。在外人面前,我们相互称对方为自己家里人。现在随着小院的轰然倒塌,一个家族的源渊和沉浮,将永远定格在缕缕地回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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