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dog.one】从小就杀小动物的人,长大后怎么样了? | 监狱局外人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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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就杀小动物的人,长大后怎么样了? | 监狱局外人16

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儿童的残忍,往往令成人吃惊。

有人曾做过一个实验,给幼儿园的小朋友提问,假如你在路边见到一只受伤的小猫,会怎么做?

答案五花八门,不少人回答,去踩它、捏死它、淹死它,甚至拿火烧死它。

这难道是天生的吗?

其实,与其说孩子残忍,不如说他们之所以残忍,是因为他们的成长环境,无意中把他们变成了一个残忍的人。

而如果不加以矫正,这些孩子长大后,有概率成为一个冷血的人。

狱警白参就曾遇见过一个犯人,小时候亲手把一只刺猬砸成肉泥,还涂在兄弟脸上。

长大后,他就做出了可怕的事情,针对的正是自己家人。

犯人在监狱里服刑,人人平等,却又不平等。

一般的犯人,每天要从早到晚劳动,只有两次二十分钟的放风时间,能停下来。

如果觉得自己无法适应劳动强度,犯人可以向我们提出申请,调换监区。他们最想去的是医院监区,那里每天的任务只是休养和陪护重病犯,简直是天堂。

但根据我的经验,调监申请多是无赖、老油子逃避劳动的手段。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他申请去医院的理由却让我心中一紧,不得不重视。

他叫陈老四,五十四岁,身材臃肿,神情木讷,略微佝偻。

他说,“我受不了了,因为我每天都在遭人迫害!”午休和晚上睡觉时,总会有人摸到床边,对他嘴边灌下恶臭之物,已经持续好久。

我让他解释清楚,灌下的到底是什么。他脸色涨红,“是屎,是尿,这帮狗娘养的!”

我觉得不可置信,这个谎言编得太假。但看着陈老四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决定调取监控求证。

一共调取了三个监控,随着视频里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感觉受到了愚弄。

我怎么会相信这么荒谬的谎言?

监控里,在他所说的被迫害的时间段内,监舍内人人睡得安详,毫无异常。而这位“受害者”,也如同死猪,鼾声震天。

他也在一旁看完了监控,老实木讷的脸庞上,显露出天真无知,“一定是中间没电了,没有拍到,还是被人删除了中间一段?”

我彻底失去了耐心,不顾他声嘶力竭的狡辩,将他赶了回去。

几天之后,在会见大厅里,我见到了他前来会见的母亲。陈母告诉我,陈老四从小就是顽劣的坏孩子。

他被判八年,原因是砍了自己的兄弟一家。除了他母亲和妻子,没有人会来看望他。

陈老四出生于1967年的农村。一开始,他做为家中老幺,得到了最大宠爱。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每天都有鸡蛋羹吃。

家中除了作为劳动力的父亲和爷爷之外,只有他能有这个特权。

爷爷和父亲每天从田里回来,还有大半碗白面面条做为犒劳。陈老四也会扒在碗边,分享这样的专属大餐。

他对哥哥姐姐分一口的请求从来置之不理。有一次,他吃不了面条,哥哥姐姐们想尝一口,他居然把碗直接扒拉在地上,自己不能吃别人也不能吃。

不久,陈家老五出生,老四所有的优渥待遇,全部划拉给了新的老幺。

这时候,陈家母鸡突然不下蛋了,家里顿时失去了主要的营养品。父母决定,将老母鸡吃了,再去集市买两只小鸡。

但还没去做,他们就从邻居口中得知,是老四在背后捣鬼。

他为了不让老五吃鸡蛋,每天都去偷鸡蛋,但偷出来又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拿给小伙伴,换几颗玻璃珠子。

陈家父母直奔家中,将陈老四一顿好打。

后来又发生一次更恶劣的事情,全家都被只有几岁的老四惊骇住了。   

陈母陷入回忆中,细节已经不太清楚,只是记得老四曾经养过一只小刺猬,但后来又亲手将小刺猬活活砸死。陈母回忆到这里,仍然心有余悸。

我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如果从小就是这么自私凶残的人,现在调监的目的未达成,还不知道会再出什么事。

我忙给同事打电话,安排专人对其管控盯防。

出人意料的,一段时间后,陈老四依然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浑浑噩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非要说什么异常的话,就是无论在劳动现场还是回到宿舍,总是一个人孤僻独处,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

这哪里像他母亲口中那个冷血的坏孩子?

在这之后,陈老四的妻子也来看望他。从她和陈老四口中,我听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甚至理解了陈老四为什么挥刀砍向自己兄弟一家。

陈老四从小受到很多偏爱,但父母从没告诉他,那样是错的,这让他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

老五和他差五岁,出生后,一切就变了。陈老四切身体会到了哥哥姐姐看他吃面时候的感觉,这比饿肚子还要难受得多。

父母依旧和原来一样,没有解释过为什么。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哥哥姐姐们对小五表达了格外的善意,不再嫉妒老幺的特权,而是轮流逗弄,哄抱喂饭。

陈老四觉得,这是他们做给他看的假惺惺。他甚至期待,哥哥姐姐们哪天不小心,将老五摔着或者烫着。

但这样的场面始终没有发生。

父母每日为生存辛苦劳作,根本无心关注孩子之间的小事。于是,陈老四和兄弟们之间的潜流,慢慢涌动到了明面,不可收拾。

那时,家里的饭都是大哥二姐轮流做。

有次大哥给父母送饭时,不小心撒了,却诬陷是老四干的,别的兄弟也这么说,害他被打了一顿。

后来,陈老四频繁地错过饭点,一个人吃剩饭,最后剩饭也没有多余的,只能去缸里舀冷水充饥。

一个中午,他已经两天没吃午饭,想着早回去一天,赶口热乎饭。

推开大门时,还依稀听见有人呼噜噜吃面条的声音,待他在院子里洗把脸回来,发现桌子上的碗筷已经撤干净了。

二姐挽着袖子准备洗碗,大哥端着锅往后院走去,而此时,三哥嘴里的面条还没吞咽干净。

显然,他们看到他回来,赶紧收拾完了。

陈老四急忙赶到后院,看到大哥正把剩饭倒去猪圈。大哥故作惊讶,说,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吃饭。

陈老四一把夺过大哥手中铁锅,钻进厨房,准备烧火自己做饭。但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连灶火都没有烧着。

饥火和怒火把他点燃,他感觉大脑里有根筋嘣嘣直跳。他拿着烧火棍,冲到后院,把正在吃食的猪捅得缩在猪圈角落。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猪槽从猪圈里拖出来,把上面的面条刮进碗里,就往嘴里倒。

听见动静的奶奶从屋里出来,看到这惊骇的一幕。

自此之后,父母才对兄弟之间的裂隙重视了一些,要求兄弟间要互相帮衬。但矛盾没有解开,只是被藏了起来,等待爆发。

有年秋天,陈老四发现一个砖窑,大概二层楼高,土坯垒成,如同一个黄色的圆绒帽子扣在田野中。

走近一看,帽尖儿已经塌了半边,应该是废弃很久了。

他小心翼翼摸进去,里面散落一些半成品的砖头,长了尺许高的杂草,阳光从顶部塌方的地方照射进来。

这是一个完美的避风所,他窝在草堆里,躺下来,晒着太阳。

突然,他感觉到身下有什么东西在拱动,顿时汗毛直竖,跳了起来。

他找来一根枯枝,远远拨开杂草,发现并不是蛇鼠,而是一只粉色的小刺猬,只有小孩子手掌大小,身长才长出一些软软的白色小刺。

这刺猬没和同类在一起,显得如此弱小,就像陈老四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把小刺猬捧起来,放进竹筐里。

他一路奔跑,路过正在捡麦穗的哥哥姐姐,向他们展示他的小刺猬。他将兄弟姐妹甩在身后,兴冲冲回家喂刺猬去了。

当时,他还不明白,凡是脱离了大部队,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家人回来后,父亲把老四叫过来,说,大哥、三哥还有老五都想养刺猬,所以轮流来,大哥三哥一人养半天,他和老五一人养一天。

陈老四登时表示绝对不可能,谁也不能夺走他的刺猬。父亲老脸一沉,告诉他要是不愿意,就都别养了!

陈老四拎着竹筐就要跑,被大哥及时拦住。父亲赶上来,揪着陈老四的耳朵,让他站在墙角,好好反思。

厨房里,一家人吃饭其乐融融,大哥三哥的声音格外刺耳。

天色黑了下来,陈老四依然一动不动。父亲也火了,下令谁也不准去劝他,母亲无奈地回屋去了。

兄弟们路过时,仿佛撇过来一丝笑意。

第二天一早,出去上厕所的二姐突然传来尖叫声。众人慌忙披衣出门,看见毛骨悚然的一幕。

昨天还粉嫩可爱的小刺猬,已经被人用砖块砸成一团血肉模糊,在院子里成了红色的一滩。

这是老四站到半夜时做的。他砸死了心爱的小刺猬,就像砸死了另一个自己。

他双手沾血,走回屋,抹了老大和老三一脸。

二姐惊魂未定,在看见老大老三走出屋时,又吓得几乎昏过去。那件事情后,过了很久,老大老三都不敢关灯睡觉,直到老四去城里上学。

父亲铁青着脸,把陈老四薅了出来,质问是不是他干的。

陈老四一脸漠然,“是我干的,但害死小刺猬的,是你、你,还有你们!它既然不是我的,你不是说了么,那就都别养!”

陈老四后来被父母带去县里看医生。但那个年代,小地方没有心理医生的概念,只挂了一个神经科,让医生看看大脑发育是否正常。

最后的结论是,“如果真是跟兄弟们无法相处,不如让他换个环境。”

知道这些的时候,我改变了对陈老四的看法。他原来并不是一个善于隐藏伪装的恶徒,只是一个没有受到良好引导的孩子,越来越走向歧途。

他是可恨的,又是可怜的。

我私下叮嘱他的舍友和周边工友,要跟他和睦相处,避免冲突。

陈老四一如既往,很平静,沉默地劳动、吃饭、排队打水,不造成任何麻烦。他孤零零的仿佛没有任何感情,无时无刻不在自言自语,总让我有些不安。

当年,12岁的陈老四被父母送到县里亲戚家寄宿上学,过起了城里人的日子。

可是,他很孤僻,常常很晚才回家,他觉得自己兄弟都不喜欢他,何况亲戚。

放学了,他也宁愿打扫卫生找同学玩,尽量晚回去,少接触,回去打个招呼就睡觉。

最开心的时候,是父母来看他,把他从学校接出来,一起吃个午饭。但很快,父母也匆匆回去。

几年过去,他才慢慢和亲戚熟起来,双方互相尊重,保持一种有距离的感情。

后来,他去给同学家开了一段时间车,攒了一些钱,回到老家,已经二十出头。

回来的时候,他和父母挺亲切。和兄弟之间,他已经把很多事都忘得差不多,或者是不愿想起来。

但是他心里能感受到,兄弟们在父母的关照下,对他是有隔膜的亲热,只会客气地问,这几年怎么样。

不过,他还是愿意重新生活,重新和兄弟建立关系。

回家后,他不愿种地,靠着以前的积蓄,开了一家小卖部,好好经营,把它看做后半生的饭碗。

兄弟们也觉得长脸,开业时都来捧场。

但就是在这样的沉默中,陈老四再一次爆发。

他又遇到了命中的那只刺猬——一块烟草销售许可的牌子。

物资并不丰富的九十年代,陈老四的小卖部主要卖生活必需品,烟酒这样今天常见的东西,当时的村民都能省则省。

随着经济发展,过滤嘴香烟出现在村里小青年的指间。

陈老四在城里闯荡过,心思活络,马上就打听售卖香烟的手续,又花了相当大的代价,拿下了周边除了镇里之外的第二张烟草销售许可证。

许可证挂牌那天,在老五的撺掇之下,村里的年轻人前来围观,还放了几挂鞭炮,热闹极了。

香烟的开售,让小卖部的生意红火了一阵。陈老四红光满面,什么营养品、保健品隔三差五往父母家里送。哥哥弟弟来打个酱醋,甚至拿盒香烟,大手一挥就让走了。

但香烟的售价毕竟贵,过了最初的热潮,销售额也降了下来。

一天,老五从镇上回来,特地来小卖部跟四哥喝两杯。推杯换盏间,老五向他透漏一个坐着捡钱的门路。

原来,镇上另外有烟草许可证的那家批发部,同样遇到了现在的困境,当初为了这张许可证花了不少代价,还没回本。

于是,批发部老板从临省搞了些物美价廉的“散装香烟”。

所谓散装香烟,其实同样是带过滤嘴,只不过按根批发,价格比烟草局提供的要便宜得多,村民也买得起。镇上的年轻人纷纷改都抽这种,火得不行。

陈老四很快就明白,这是销售假烟,后果严重。

弟弟游说他,这不算假烟,顶多是没经许可的私烟,而且村民们都图便宜,哪儿会有人告发?

陈老四动摇了,通过弟弟搞到了第一批私烟,果然大受欢迎。

正当陈老四稍稍安心,进了第二批货,准备大卖一笔的时候,烟草局突然到访,将其一举查获。

陈老四懵了,他将镇上批发部的上游招供了。但经过调查,镇里批发部正规经营,从来没有所谓的私烟、散烟出现。

调查结果传来,陈老四如坠冰窖,一下子仿佛回到十几年前的儿时,那种令人喘不过气的排挤诋毁瞬间涌来。

他冲到父母家,将弟弟从屋内揪出来,就要动手,被父母赶紧拦住。

弟弟叫冤,自称和批发部老板也不熟,仅仅有个朋友在中间搭桥。

这样的理由难以平息陈老四的气愤,却也挑不出毛病。他交了一大笔罚款,许可证也被撤销,重新过上了不咸不淡的日子。

直到他发现,自己是被老五算计的。

失去售卖烟草的资格后,小店的生意每况愈下。

半年后的一天,父母在家做了一桌子菜,叫老四回去坐坐。陈老四一进门,发现阵仗不小,除了父母之外,大哥三哥以及老五全部在座。

他以为只是家庭聚会,打声招呼,坐下就吃。但几句客套话聊过,他咂摸出了滋味。

父母主动提起,小店生意平淡,租的店面倒是不小,尤其是之前的烟草柜台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老五承租下来,给他分摊租金,同样算是给老五找点事情做。

陈老四问老五,租了柜台那块儿地方想做什么。

“当然还是卖香烟呀。”老五说,他已经打听好,镇上批发部的许可证可以挂一个副证,批发部负责送烟,“村民买烟不用再跑远,咱们还都双赢,多好!”

陈老四沉默地一杯接一杯喝酒,没有说话。

老五还跟两个哥哥眉飞色舞地讲解其他细节。父母一边给陈老四夹菜,一边说着兄弟齐心的道理。

陈老四酒意上涌,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老五成年后也一直靠父母养着,在镇上结识了一些朋友,蹭吃蹭喝,把自己家的土特产拿到镇上去卖,却也拿不回来钱。

从烟草许可证办下来开始,这块蛋糕就已经被老五盯上,从他介绍售卖私烟,被人举报,吊销许可证,到他做为批发部代言人重新开售。

眼前的弟弟,早已对老四虎视眈眈!

哥哥们热忱在一旁对弟弟的提议帮腔,劝他这样的好事儿就不用犹豫了。

众人此刻的嘴脸,让他格外熟悉——这不就是多年前的夜晚,对墙根罚站的他撇来的一笑么?

他呼啦一下站了起来,一言不发,转身拍门离去。饭桌瞬间安静,厨房的妻子用围裙擦了把手,赶紧追去。

陈老四在家里待了几天,谁也不见,但不妨碍家人们找上门来。

父母、哥哥、甚至出门的二姐也回来了,七嘴八舌地劝他做人大度一些,吊销许可证不能全怪老五,空着也是空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五甚至说,“你不就是咱爸妈花钱送你去县城上学,才混起来的么,要不哪有你这小卖部!”

陈老四的头又开始痛了,他从城里求学开始到现在,这毛病已经很少发作。

他在床上用被子捂着脑袋,依然抑制不住大脑里的神经嘣嘣作响,人们还在屋里喋喋不休,兄弟几个的面庞从幼时到现在在他脑海里闪了又现,他感觉脑袋里越来越热。

他骑着摩托冲出了家门,回到店里。在店里打开一包瓜子,独自喝了几杯散酒,依然抑制不住大脑里的滚烫。

他索性停了杯,默默注视着经营了几年的小店,从铺线架灯,到货架摆放,直至每个商品的价格,都是他一点一滴的心血。

这是他赖以生存的小窝,也成了别人眼热的蛋糕。“既然都想要,那就都别要了吧。”

他从摩托车的油箱里顺流出了一瓶汽油,觉得不够,想起店里高度数的散酒,又灌了两瓶,朝着货架、烟柜、天花板,到处泼洒。

最后,一根火柴扔去,轰的一声,小店陷入一片火海。眼前的一片通红,仿佛是摊成一地血的小刺猬。

妻子和家人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是他面朝大火,呆立不动的背影。“你疯了么!”众人顾不上斥责他,纷纷加入救火的大军。

最后,除了小店存货被付之一炬之外,还赔给了房东一大笔钱,才免于被人起诉。

陈老四浑浑噩噩在家待了一年多,全靠着妻子和父母的补贴勉强度日。

妻子拿出积蓄,连劝带推并张罗着,帮老四把小店重新开了起来。日子平静如水,大家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直到老父亲病重,兄弟间走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陈老四被叫到医院时,病床上的父亲瘦得如同一团揉皱的破床单,大脑也开始糊涂,母亲在一边暗自垂泪。

围坐一旁的兄弟几人看他进来,拿出了医院开出的催费单,商量着均摊还是如何。

陈老四看了一眼数字,说,“我先掏了,你们要是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就算了。”

老父亲听到他的话,睁开模糊的双眼,难得清醒了一会儿。

他看了看床前的兄弟几个,交代了一番遗言,“医药费老四愿意拿就让他拿,但不白拿,我那老院子归他,你妈以后也跟老四住。”

这或许算是老人弥留之际,对陈老四过往的补偿。

陈老四顾不上周围兄弟的表情,看着儿时刚强的父亲,如今两句话下来就气喘吁吁,心中的怨愤突然消散了很多。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补偿最后导致了悲惨的结局。

由于医院已经没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案,按照父亲的要求,陈老四便把他接回了自己家中,和妻子悉心照顾。

很快,老父亲便撒手西去,陈老四按下情绪,联系了兄弟几个,给父亲办了葬礼,入土为安。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陈老四念着父亲的嘱托,前去接母亲来自己家中安心长住。赶到老院子时,却发现大门已经用铁链紧锁。

从邻居口中得知,过完头七的第二天,弟弟就把母亲接走了,并将大门上锁,宣示了自己对房屋的占有权。

陈老四久违的烦躁油然而生,有个刺猬的影子又要从脑海里钻出来。

令他愤怒欲狂的是,兄弟几人赶到现场之后,两个哥哥仿佛得了失忆症,一口咬定医药费事后兄弟几人已经平摊,之后母亲跟谁过,这个宅子就是谁的。

老四自小在外上学,不比老五跟母亲感情深厚,自然老宅和母亲得养老都由老五接管。

面对众口铄金,陈老四愤怒地大骂,也无非就是“胡说”、“放屁”之类的无用之言。围观的邻居也七嘴八舌的劝了起来——

“老四啊,知道你年轻时受过刺激,这几年脑子也不好,你是不是记错了?”

“老五在这个院子长到结婚才搬走,不用说,也是老五在这儿有感情。”

“老五结婚的房子还是媳妇儿家盖的,受尽窝囊,老四你怎么忍心还来跟老五抢老宅。”

陈老四只觉得已经没有了天理,有些头晕目眩。狂叫一声,扭头奔走,再回来时,手里拎了一条更粗的铁链锁,咔嚓,给门上了一道双保险。

之后的日子,陈老四一直在压抑忍受,出门所见,所有人都对他指指点点,指责他刻薄野蛮。

闲言碎语令他的头痛病越来越严重,干脆窝在家里不出门,但是家中并不安宁。

兄弟几人隔三差五就来家里,让他他早早把钥匙交出来,不要胡搅蛮缠。老五两口子更是堵着家门口叫骂,威胁着要他后果自负。

陈老四和我说,情况越来越糟糕。 

“晚上回到家,我躺在床上,心中还是很生气,大脑里面乱哄哄的,我在想,周围都是坏人,他们都要害我,我应该想办法整夜整夜不睡。

“一个一个晚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过觉没有,反正跟白天差不多,都是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在梦中。周围嘈嘈杂杂,脑海里总是回响着乱哄哄的声音,大多数都是对我的质疑和责骂,我的头也开始越来越痛。

“我怀疑,我不是生病了,而是有人在害我。因为在很多个晚上,我总是能感觉到窗外来了人。他们在悄悄的说话,他们推开门进来了。

“我很害怕,但是我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有时候我把床单都抓破了,想让自己睁开眼醒来看看,是谁要害我,但是我都醒不过来。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走近我的床,往我嘴里面灌一种液体,我觉得那应该是慢性毒药,因为每天起来之后,我都感觉头更疼了,肚子里也不舒服,但是没有特别剧烈,一下子倒地遇害,所以一定是慢性的毒药。

“我就这样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晚上,每个晚上都是在这样的惊恐和无能为力中度过,终于有一天,我又熬过了一个晚上,一大早,我就听见院子里老五夫妇俩叫骂着,朝我走来,好像梦里就是这个声音。

“他们终于要朝我下手吗?我决定趁着这次清醒,一定要做出最有力的报复。”

那天,老五夫妇气势汹汹闯进来,对陈老四仿佛骂着什么难听的话,还打了他。他走到院子中,将院门反锁,拎着菜刀,拐回了屋。

老五媳妇儿泼辣的叫骂正在劲头上,“陈老四我告诉你,别装疯卖傻,今天你不给我把这事儿解决,我……”

话音未落,一把菜刀就劈在了她的脑门上。鲜血溅了老五一脸,他愣了一下,随即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却发现院门紧锁。

陈老四追上前来,对着这个他从小就看不惯的弟弟,一刀、两刀……鲜血淌了一地,跟多年前的那只小刺猬一样。

“这么说,你是把你弟弟两口子砍死了?”我皱着眉头发问。

陈老四蹲在地上,穿着囚服,点了点头。

“你确定?”

“那肯定呀,要是没死,我早被害死了,我还能在这儿关着?”

但陈老四的判决书分明写着,“其妻将行凶中的陈老四拦开并报警…….受害者二人经医学鉴定,伤情分别为重伤一级和重伤二级。”

我确信,他看来真的有点精神问题,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但几天后,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脊背发凉。

在会见大厅接待家属时,我同时见到了陈老四的母亲和妻子。 

听我将陈老四的情况简单说完,他的母亲突然嚎啕大哭。她说,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老四有这么多委屈。

“你当时那么小,那么多天,饿着肚子是咋过来的呀。吃猪食的时候,我跟你爸都觉得你不正常,哪儿想到你当时该多饿。”

“你爸脾气不好,有啥事儿就打一顿,还摁着头让你让出来刺猬,你咋这么倔,也不跟我们说你的委屈。”

我能感觉,她开始意识到,正是自己以为不用在意的孩子打闹,在多年之后造成家庭惨剧。

老四也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劣根深重,暴怒行凶,而是一步步被逼进了深渊。

老母亲神情复杂,悲痛地感叹道,应该在那个时候,兄弟间的仇恨就不可开解了。

烟草店的事情,父母是对陈老四心怀愧疚的,那件事情对他的刺激太大,打破了平衡多年的家庭关系。也让陈老四从那之后,变得更加孤僻和易怒。

“你也不咋种地,我们该想到小卖部就是你的命根子,小卖部生意不好了你该有多难受,我们还一味为了老五说情,我们不该逼你。”陈母哭着说。

但真正逼疯他的,还是老宅的纠纷。父亲弥留的那段日子,让陈老四也陷入了混沌的幻觉之中。

在这以后的故事,陈母和陈妻讲述了和陈老四完全不同的版本。

医院中父亲的遗嘱,母亲是在场的,后来医药费到底是否又被均摊,她就不得而知。但无可置疑的是,他们父亲出院后,确实是由老五两口子照料。

兄弟几人,是在老四不知情的情况下,把父亲从医院接回老宅的,待他赶到医院,却发现病房里早已人去床空。

他怒气冲冲赶回老家,不等他迫问,老大主动解释,这是父亲的意思,已经失去了治愈的希望,不如回家疗养,节省不必要的花销。

当时的老父亲已经形同枯槁,辨不得人,只能依稀记得老五。陈老四去看了几次,被兄弟几人冷眼相对。

有一次,老四实在按捺不住,在屋内发作起来,大闹几句,床上的父亲却忽然气得喘不过气,晕厥过去。母亲一边哭一边将老四赶了出去。

“你来看你爸,你爸也糊涂了,认不出来你,他的医药费还是你出的。你哥他们把你撵走,我害怕你大闹,看你走了还松口气,哪儿想过你有多难受。”陈母在我面前哭着回忆这一段。

几番下来,老四气冲大脑,却无处发作。渐渐地,就开始说头疼,白天总是精神迷糊,然后就间歇性的出现了幻想,在店里忙着,会突然跟妻子说,“你去给咱爹回家做饭去,店里不用你管。”

有时会忽然哀声叹气,“刚给咱爹擦身子,他悄悄给我说,他快不行了。”

甚至会在店里,突然嚎啕大哭。把妻子吓得魂不守舍。

直到父亲去世,他还坚信是自己亲手为老人送的终,所以在被周围众人指责他不顾脸面抢老宅的时候,是那么的怒不可遏,无处申冤。

现在看来,陈老四在当时精神病开始变得严重了,出现了很多妄想。

“邻居们也不是东西,传你的闲话。我听多了也以为你是为了要房子,编的自己给父亲养老送终。谁知道,你真是脑子有了毛病。”陈母的眼泪还没有停下来。

我涌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感受。我想起他最初来找我时,惶恐地说有人害他,想要调走。面对监控视频时,还坚信不疑背后有阴谋,我权当他在装疯卖傻,将其斥责一番。

后来调走无望的他,一度平静了很久,一个人默默的劳动生活,但是谁知他的内心世界里,每天历经了多少凶险的波折,那表现出来的不是平静,应该是无力的绝望。

我暗自决定,等到病情鉴定结果出来,就向领导建议,将其调离至医院休养。

两个月后,针对陈老四的二次精神鉴定终于出了结果,“该犯所患的狂躁症和抑郁症有一定程度的缓解,可降为轻度。但根据长期观察,其妄想症没有足够的情节支撑,无法确诊。

也就是说,陈老四没有幻想症!

我有些错愕,跟这几个月负责鉴定的医生进行了沟通。医生的一番话,却让我如遭雷击,不知所以。

“经长期观察以来,该犯所表现的妄想症,总是伴随着利己情节出现。通俗来说,他的妄想症是偶发性,而每次病发,总是给他带来不同程度的获益。

“例如,他住院观察时,因下棋和他人争执,将别人打了个黑眼圈。决定对其调查处分之时,他的调查报告中诉说,他从来没有下过棋,他在和对方领兵打仗。”

我的脑海陷入思考中:老四确实有精神疾病,却没严重到无法控制的阶段,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却故意给人误解,自己无法控制自己。

如果这个逻辑成立,他行凶之前的行为异常,妻子眼中被逼到绝境的病人,都是假的?

对了,我早该注意到,判决书的最后那段,“不排除有相当程度的妄想症,还需长期观察……”

再综合陈老四和他母亲、妻子的讲述,我能想象我所理解的出陈老四——

他从小被偏爱而偏激,失去宠爱后,被兄弟们孤立,不给他吃饭,他偷鸡蛋、砸刺猬,让自己更加被家人嫌弃,最后被送走了。没人感受到他心理得病了。

在外那几年,他总在想念父母,想念家人,孤独战胜了怨念。

回老家之后,他不愿再想以前的经历,愿意重新开始生活。

他把所有的寄托都放在小卖部和烟草证身上,却没想到被老五算计了,就连父母也帮老五说话。

他气愤之余,点燃了小卖部,精神受到重创,消沉了很久。

给父亲交完医药费之后,他本可以继承老宅,但却再次被兄弟们排挤出门。他开始出现幻觉,并吓到了妻子。

但很可能,他的幻觉并不会一直出现。他也从妻子口中得知,自己有时有幻觉。

他开始利用这一疾病,偶尔故意装疯,展示给别人看。也许,从他锁上老宅大门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后面的故事。

他知道,斗不过老五和别的兄弟,一次次被欺负,只能被逼使用暴力还击。

于是,他编造故事,自己晚上会被人下毒,神志不清,最后终于找到机会,砍伤了老五夫妻。而因为精神异常,法院也建议轻判。

他差点也骗了我。

他申请调离监区时,先是哭诉被人迫害,随后监控视频推翻了他,同时也表露出他有严重妄想症情节,恰恰更加符合调离条件。

申请调监之前,他一直以一个老实木讷的形象参加劳动,被我驳斥之后,受到了刺激,开始沉默、孤僻、自言自语,引起了我注意,我又开始主动了解他的过往,开始报以同情。

我还想到,前不久一次清监查号中,陈老四的储物柜里发现一把磨成薄片的牙刷,锋利得足以用来行凶。

监区高度重视,准备将其严肃处理。然而他的妄想症“恰到好处”复发了,疯疯癫癫地说,是因为每天晚上都有人要迫害他,所以用来自卫。

当时他的疑似妄想症精神疾病,已经由我上报过,所以只是从轻处理。

但后来,他的舍友向我报告,他的牙刷不是用来自卫的,理由是以前大家都用手掰西瓜时,他却用牙刷切西瓜,头脑很清醒。

我脑中一片纷乱,仿佛没信号的电视机里的雪花片。我深呼吸了一口,让自己尽量平静。

我返身回去,远远看见他孤独的身影,站在阳光下,却令我感到寒冷。

陈老四的幻想症有多严重,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

按照白参的理解,老四的讲述半真半假,但其实,众多兄弟口中的老四,又何尝不是半真半假的存在。

在老四想到利用精神病的身份,对很多事说谎之前,是他的兄弟们对他一次次的诋毁、栽赃。

而且,几乎每一次都成功了。

如今,这些兄弟们大部分都相安无事,这是比陈老四的心机,更细思极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