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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职业的工作,99%的内容都可以在一米见方的办公桌上完成,但一旦他们离开了办公桌,往往意味着出大事了。
今天的故事里,检察官沈对对特意到案发现场走了一趟。
这是一次暗访,她接手了一起“非法持有毒品”的案子。令人诧异的是,案件的举报人就是犯罪嫌疑人自己。
为了了解这人举报自己的动机,她把嫌疑人和父亲的通话记录都调了出来,用整整一夜时间听这对父子聊天。
当耳机那边传来那句让她浑身一颤的话,沈对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
现在,她的手停在了逮捕书发送的按键上,不知道是否要通知警察。
事件名称:一起被精准预测的藏毒案
斗争了一夜,老蒋还是下不了决心,但不管怎样,他打算先去看一看。
天刚蒙蒙亮,老蒋背着老伴偷偷下了床,轻轻地把手伸进床垫的左下角,左右摸索。半晌,掏出一个四边角都烂了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约莫一公分厚,老蒋用手指沾了点口水,仔细地点出了50张红色大钞。
这一笔是老蒋用命换来的救命钱。这一次,他打算用这个钱救儿子。
在城市西北角某片厂房与居民楼之间的空白区,围墙圈起了一片灰白的建筑。每栋楼都不高,大约只有四五层的样子,有电线铁丝的围墙把这块区域与旁边的建筑物远远隔离。
每月一次,铁门外总会站着一群望眼欲穿的家属,等候进入围墙内。其中,站在最前排那个白发老头,就是老蒋。
门开了。
家属们迫不及待地朝左边的探视区走去。只有老蒋在过了登记处后朝右边拐弯,熟门熟路地找到财务室,从衣服左内侧口袋里掏出崭新的500元钱,工工整整地从小窗口递了进去。
“蒋斌”,老蒋对小窗后的女子说。里面的女子熟练地收过钱,一会递出一张收据,上面盖着一圈血红色的印章,写着上海市XX强制戒毒所。
戒毒所到老蒋住的地方,单程是32公里。老蒋可以乘45分钟的地铁,也可以走到1公里外去倒两趟公交车。为了省2块钱,老蒋每次都要多花一倍的时间。
从财务室出来,老蒋在探视间里等了好一会才见到蒋斌。蒋斌打着哈欠走进来,睡眼惺忪地拿起了通话机。
“蒋斌啊”
“欸。”
“最近还好吗?”
“蛮好。”
“今天又给你账上挂了500块。”
“嗯。”
……
蒋斌是老蒋的儿子,因为吸毒已经关在这里一年两个月。每个月的探视日,老蒋都会来看他,起先是早上,近些日子改到了下午。
“最近他们让我加入了乐团,去敲鼓。”蒋斌无精打采地说。
“哟,蛮好的嘛,你还记得嘛?小时候你也在学校乐队敲鼓的。”玻璃这边的老蒋,语气明显更来劲。
“老里八早的事情,谁还记得啊。 ”蒋斌依旧提不起精神,而且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活脱脱像个青春期叛逆的孩子,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种“真丢脸”的感觉。
见蒋斌不大愿意聊小时候,老蒋又换了话题。
“最近帮你妈妈换了个新地方看病。”
“行得通吗?”蒋斌打着哈欠问。
“蛮好的,许多药都可以拉医保卡。”老蒋的语调难得出现一次放松。
“蛮好。”
一个小时的会见时间就快用完了。注意到看守没走进来,蒋斌握紧电话把身子努力向前探,压低声音说:“阿爹,那个事情,要抓紧了。”
从戒毒所出来后,老蒋脸上凝重的表情就没下去过。
一年前的下午,老伴突然发出的哭喊声传遍了楼道。邻居围到老蒋家门口用力敲门,没人开。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不知道是哪一个帮忙报了警。
民警踢开了门,看见老蒋的老伴缩在墙角,儿子斌斌在屋子里晃来晃去,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嘴里还在胡言乱语:“伐要过来,伐要过来……”
蒋斌手中的刀,被民警一把夺下,他被双手铐住,带进了派出所。在外听闻消息的老蒋,手里的买菜兜子掉在了地上。
老蒋赶忙来到派出所,民警拿出一张单子,上面写着蒋斌尿检吗啡呈阳性。
“已经两次吸毒刑拘记录了,这一次要送去强戒了。”民警又递给老蒋一张通知书。
老蒋手里拿着派出所的两张单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坐在凳子上不停抖动着手脚,还翻白眼的蒋斌。想到上一次自己在派出所里签字的情景:
那时候,斌斌垂着头和一排小伙子坐在派出所长条椅子上,一群家属在吵吵嚷嚷。老蒋用力把身子挤到最前面,看到民警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其中几个字特地用黑线框起来,“聚众斗殴”。
那一年,刚进入技校念书的蒋斌,跟人出去打架了。蒋斌这边的人把对方一个小孩打成了轻伤,带头的孩子跑了,蒋斌和其他几个人被抓了进去。
老蒋逮到一个民警问东问西,却发现民警根本不是通知他来把蒋斌领回家的。
“什么!那要拘留他?”一向内向怯懦的老蒋突然暴怒,“这才几岁,打个架也要拘留啊!”民警没有理他,别的家长还在吵。
老蒋觉得打架肯定不是蒋斌挑起来的。他愤愤不平地回身望去,蒋斌却把目光别向了其他地方。
结果,蒋斌是唯一年满16周岁的,一群小孩打架,只有蒋斌被判了刑。
如今第二次进派出所,蒋斌已经30出头,没工作,但在老蒋眼里,他这个儿子应该是个乖巧不言语的好孩子;应该和以前一样,长着张白净的脸,谁看了都夸这个小男孩卖相好。
蒋斌会变成今天这样,老蒋觉得都怪自己当初没本事。
老蒋签完字,他看见蒋斌被带到了里面的屋子,蹲在地上,双手被拷在讯问椅的把手杠。
从那天开始,蒋斌被关进了戒毒所,眼看就快住满两年了。
我是个检察官,蒋斌的案子,是我从内勤妹子满手推车的案卷里发现的。
当时内勤妹子从手推车里拿出4个案子,共计15本案卷,噼里啪啦地堆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又来这么多案子,我仰天叹了口气。眼睛盯着最上面一本案卷,封皮上写着“非法持有毒品”。
我拿起案卷随手翻了翻。
一个月前,刑侦支队的张警官带着一群兄弟用力敲着老蒋的家门。
敲了半天,老蒋才慢慢悠悠地过来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着一帮刑警,他愣了愣,半晌问了一句:“哪能?”
站在最前面的张警官晃了晃手里的搜查证,告诉老蒋被人举报说家里有违禁品。
跟着来的居委会主任,用力地垫了垫脚尖,努力往屋子里张望。
老蒋后退了几步,让外面的人都进了屋。他没让刑警满屋搜查,直接让他们去了主卧。
不出几分钟,屋内右侧的白色床头柜中,找到个装着白色晶体的粉色喜糖盒。
张警官是区里出了名的做事认真仔细,出来搜查连物证科的同志都一起喊过来。作为见证人的居委会主任好奇地看着,物证科的人打开工具箱,戴上白手套,对着显示重量为10.8克的电子秤咔咔拍照。
老蒋家里这10.8克毒品,含有甲基苯丙胺成分,本来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案子,不过张警官搜查的时候说是有人举报,让我有点好奇。
我迅速把案卷翻到最后一页,发现这个举报人,竟然是蒋斌自己。
“难道是自首?”我心里泛着嘀咕。
这些年来,我在案子里见过太多吸毒者。他们为了几克毒品夫妻反目互杀;为了五公斤毒品不惜抛弃一切亡命天涯;为了每次抽上几口随便让男人玩弄身子的男男女女。
对于吸毒的人,别说自首了,连他们会坦白我都不信。
卷宗的最后,放着一封自首信,收件人是老蒋家附近的派出所片警。
我把信从卷宗里取下来,黄褐色的信封正面是用蓝色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着的收件人和地址,而下面仿佛像是怕被人忽略一样,用了大两号的字体写着:自首信。
信封的边缘已经被拆开,我从拆口处拿出黄中带灰的信纸,展开后信纸上是和封面一样的字迹:
您好,我是一名吸毒人员。现在戒毒所强制隔离戒毒。在戒毒所期间,经过管教的教育与自学法律政策,我深深认识到了毒品的危害性。打算与毒品彻底划清界限。为此,我要坦白自己的犯罪行为。在此次进入戒毒所之前,我曾将10克毒品私藏在家中。藏匿地点就在我位于XX路XX弄X号XXX室的家中,我居住房间白色床头柜中间抽屉中的一个粉色喜糖盒子里。
特此自首。
落款人:蒋斌。
我见过的所有吸毒者,都是关了戒,出来吸,再关了戒,再出来吸。像蒋斌这种主动悔改,还自断后路的操作,还真没见过。
照片上的蒋斌皮肤白净,小分头,身材偏瘦,只是发型凌乱,眼神像一盘被打散的鸡蛋。而戒毒所看守把蒋斌带进来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
蒋斌的真人和照片相差挺大。坐在我面前的,是个喘着粗气的大白胖子,脸上疙疙瘩瘩的发了十几颗痘子。
作为毒品犯罪来说,非法持有毒品罪可以说是相对简单的罪名。只要能证明毒品是嫌疑人所持有,并且嫌疑人知道这是毒品就够了。甚至不对毒品的纯度做要求,就算你是9克面粉里掺了一克海洛因,只要检验得出毒品成分,就成。
从尊重法律的角度讲,蒋斌应该主动交待自己私藏了10.5克毒品。但蒋斌为什么要把自己从戒毒所折腾进监狱,我理解不了。
这次来提审蒋斌前,我把他之前的一些相关档案全都调了出来,还跟收到自首信的民警打了一通电话,了解老蒋和蒋斌父子之间的事请。
蒋斌16岁那年因为打架,成了少年犯,被技校开除。
那一年,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仿佛一夜醒来,邻里之间都疯传着同一个消息——苏州河上要建大桥,老蒋家这个地块要动迁。
邻居激动地说动迁是按照户口来的,有几个户口就分几套房,不要房的,也可以拿到好多好多的钞票。
老蒋来监狱探视蒋斌的时候,告诉了他这个消息。说这些话的时候,老蒋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从天下落下的钞票。
动迁后的老蒋家搬到了苏州河的另一端。根据户口和房屋面积,老蒋家分了三套房。动迁之前,大姐和三姐的户口也在里面,所以大姐、三姐说,三套房子里,至少有一套是她们的。
房子落成的时候,蒋斌还关在里面。他从监狱里出来后,老蒋第一件事就是带他去看了新家。
“这一套房子留着给你将来结婚用。”老蒋带着蒋斌把三套房子都转了转,指着其中户型最好的那套说。老蒋准备先把这套房子租出去,等蒋斌结婚的时候再收回来,重新装修。
蒋斌从没对我说过他对自己家三套新房子的看法,但是从他的表现上看,应当是相当满意。
根据蒋斌自己的交代,从监狱出来以后,他就在再没回过学校,也没找到过正经工作。
从监狱出来后,蒋斌在社会上晃了一段时间。之前带他打架后来跑了的大哥,跟蒋斌说现在他们都玩“高级玩意”。
蒋斌说,大哥告诉他这玩意烧热了,再用鼻子一嗦。很快就会进入到一层如梦似幻的仙境,在这里一瞬间所有的不如意都消失殆尽。他蒋斌就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男人……
那段时间蒋斌特别安静,每天很晚才回来,回家以后,直接进屋里倒头就睡。
老蒋以为蒋斌总算找到了正事做,偷偷地跟老伴说,孩子总算长大了。
可惜是梦总会醒。
一天,有人打电话给老蒋,让他帮蒋斌还钱,不然就剁掉他一只小指头。
老蒋吓掉了魂。家里四处找,才发现蒋斌出狱时,大姐赞助他做生意的钱,和老蒋自己的积蓄,都被蒋斌偷偷摸摸拿去吸掉了。
老蒋卖了房,还了债,把剩下的钱藏了起来。
蒋斌23岁那年,托人介绍,老蒋帮他寻到一桩婚事。认识几个月后,老蒋掏钱办了酒席。
不久,蒋斌得了一个男孩。看着孙儿的小脸,老蒋喜极而泣。
但是蒋斌却看不出有多少开心。现在的日子已经不同过去了,老夫妻、小夫妻四口人挤在两室一厅里,现在又添了一个每日嘤嘤嗯嗯的小儿,有时候光是看到孩子的衣服,蒋斌就觉得烦闷。
他怀念那个嗦一口就能似神仙的日子。于是又找到了那个大哥。
留给蒋斌结婚的那套房子,被吸掉了。看着屡劝不改的蒋斌,妻子坚决地和他离了婚。
一起被吸掉的,还有老蒋每月不到2000元的养老金。
在毒瘾发作,又没有钱去买粉的日子,老蒋就会把蒋斌关在房间里,然后捂着小孙子的耳朵,说“你爸爸生了毛病。”
“你知道伐,这一次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见数不清的人变成僵尸的样子到我家里来咬我,他们会要了我的命。”蒋斌痛苦地抱着脑袋激动地的说,“我怎么赶都赶不走他们。”
“吸毒害人,我在里面也接受了很多教育。所以我想要自首,彻底断了自己的毒瘾,”蒋斌望着我,眼神凝聚而热切,“我愿意接受你们的审判,出去以后好好做人,改过自新。”
“哈哈,戒毒所里的人自首,才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把心中对案子的疑惑告诉科里老前辈,前辈拍拍我的肩,让我打消顾虑。
他说,你进来的晚不知道,这其实是老传统了,戒毒所是自首案件的“高产地”。
因为根据强制戒毒人员管理规定,被强制戒毒的人,只要发现犯了刑事犯罪,就会带到看守所服刑,服刑结束以后直接释放,相当于变相逃避了戒毒。
虽然在一般人看来,吸毒只是一般的违法行为,而贩卖毒品或者非法持有毒品则是犯罪行为,但是对于吸毒者来说,违法也好,犯罪也好,他只是换个关押的地方。
戒毒所的条件比大多数看守所的条件都要艰苦许多,能换个地方早点出去,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好的。
于是,那些年关在里面的“瘾君子”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出自己之前做过的“坏事”,戒毒所里隔三差五就有人找管教,说:我还有问题没有交代完毕。
甚至有人臆想出从来没发生过的案件,希望公安一不小心弄个“乌龙”,只要不是什么大案子,出去判个几个月,总比关在这里一两年要强。
但是,公安机关后来对相关规定进行了修改,在此之后,吸毒人员外出服刑完毕之后,只要还在强制戒毒期间,就还要回来戒毒的。至此,戒毒人员“自首”的比例大幅度下降,
听了前辈的话,我陷入沉思,难道蒋斌没学好政策,不知道自己没办法钻空子提前出来吗?
一周之后,我又到戒毒所来。这一次是陪科里的前辈来提审。
我走进了一间会见室。屋子的中间是两张桌子,两张桌子中间用一块玻璃把空间完全隔开,脏兮兮的玻璃两边,各挂着一部老式的电话机,旧得发白的电话线圈上油腻地发着亮光,我抬头了看,探视间并没有安装监控设备。
前辈看我摸着电话线圈发呆,问我是不是还在想蒋斌的案子。
我点点头。前辈建议我多调取点证据。他指了指电话机,我才发现,这个看似老旧的装备,有录音功能。
前辈帮我打了声招呼,看守答应把蒋斌和老蒋父子俩的通话录音刻成光盘交给我。
老蒋从蒋斌被关进来那个月起,每个月的探视日都会来,几乎没有缺席。每次他们有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而他们的对话,都在我手头的光盘里。
那晚,我在办公室戴上了耳机——
“你不要每次都这个点来。”蒋斌的声音有些责备,“这个点我们好放风的呀。”
“我怕来晚了要排队的呀。”老蒋也替自己解释一句。
“你要来么,就下午三点来,那个点我们要体锻的,你正好帮我逃掉点。”蒋斌提醒老蒋。
“好呀,好呀。我下一次就下午来。”老蒋欣然答应。
绝大多数的时候,他们都在东拉西扯地聊家常。话题从阿姨家的店面,到是不是给妈妈换个大夫,再到蒋斌在里面的生活。
在电话里,蒋斌和老蒋抱怨,为什么上个月没来看自己。“我连面条都吃不起啦。”老蒋说要照顾蒋斌妈妈,她有慢性心包炎。
蒋斌对老蒋的解释很不满,“啥事体啦,一个月才一趟,你都不过来。”
“我刚刚帮你存了1000块,你多吃点好吃的。”老蒋安慰儿子。
“哦,你下次过不来的话,要提前告诉我。”蒋斌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唔、晓得啦。”老蒋喘着粗气答应着。
要不是因为我白天刚见过30出头,穿着左胸口有一串号码的特殊橙色服装的大块头蒋斌,这样的对话,我会以为是父亲来看望在读大学的儿子。
“阿爹,那个事情,要抓紧了。”
“真要做啊。我怕死了,不敢去的呀!”
听到这里,我咻地一下坐得笔直。
那件让老蒋怕得要死的事请,蒋斌和他商量了有两个月。
我戴着耳机,听到蒋斌刻意压低声音,语气又轻又快:“阿爹,你帮做个事情好伐?我就好早点出去了。”背景声里有拖动凳子的声音,大概是蒋斌往前挪了挪,想与老蒋凑地更近些。
他仔仔细细地交代老蒋,购买毒品的地点和路线,还反复强调,一定要买够10克。10克以上才能判刑,钱不够就去借。
“阿爹,让我早点回去吧,小宝也要见爹爹的呀。”听到蒋斌提到孙子的乳名,录音里出现了一段难得的沉默,只听到一声大约是老蒋因为紧张,吞咽口水的声音。
“还是不要了吧。”老蒋打破了沉默。
“你到底管不管我啦,让我死在这里好了。”蒋斌的声音里带着怒火,“你看我死在这里最开心了!”
“不是的呀,不是的呀……”老蒋的声音里出现了哭腔。
听完录音的第二天,我打开电脑给公安发了一份《应当逮捕犯罪嫌疑人建议书》,说明老蒋非法持有毒品的犯罪事实。
说实话,打好文书之后,我心中有一丝纠结。要不要把老蒋抓进来?
根据通话录音,老蒋是蒋斌非法持有毒品罪的共犯。
我把老蒋的名字打上去,删掉,再打上去……始终按不下发送的按钮。
一个星期后,“蒋拥军非法持有毒品案”到了我手里。不论如何,法律就是法律。
我见到了老蒋,他全名蒋拥军,65岁,已经满头白发,额头皱纹多的吓人。他佝偻着胸坐在铁栏杆后,显得分外瘦小。
刚刚把他带到提审室,还没开始问话,老蒋看着我就转过头偷偷抹眼泪。待我说完那句“对你所知道的事实,应当如实供述”的开场白之后,老蒋的啜泣已经成了控制不住的大哭。
“你把事情完整交代,争取一个好的态度。”我尽量用最柔和的语气。
老蒋慢慢停下来,用衣袖使劲擦擦脸,对我点了点头。说话的语气就跟录音里一样,慢吞吞的,没有抵抗和防备。
那天外面刚蒙蒙亮,老蒋背着老伴,把手伸进床垫的左下角,摸出了藏钱的牛皮纸信封。
他点出50张红色大钞票揣进兜里,又把剩下的钞票码整齐,放进信封塞回床下。
这是老蒋偷偷藏的私房钱,也是他一直留着的救命钱。
蒋斌被关进戒毒所之后,老蒋为了每天赚50块,托居委会帮忙,在街道找了个临时志愿者的活。
帮忙的时候,他不小心从高凳跌落,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腰椎变了形。街道一次性赔偿了老蒋8000块医疗费,他没舍得用来看病做理疗,把钱偷偷藏在了床底。
蒋斌指责老蒋一个月没来看他的时候,正是老蒋摔伤的日子。
蒋斌只知道老蒋没给来戒毒所给自己的账上交钱,害他到了月底要拉下脸去跟“外地小赤佬赊账”,让他这个本地人丢面子。却没注意到,老蒋说话的时候捂着腰,豆大的汗珠从面庞两侧偷偷落下。
老蒋起身出了门,衣服内侧口袋里放着5000快现金。他根据蒋斌的描述,来到桥下超市的小弄堂口,寻找“卖东西的人”。
时间还早,卖粢饭糕的小摊还没出来,有人从弄堂口出来倒痰盂,大人牵着小孩蹦蹦跳跳出来去上学,一个打太极的老头在马路边站了半个钟头。
老蒋站在那里,原地等待着。
便利店的门铃接连不断地响起,马路上车子渐渐拧在了一起。买菜回来的老人,兜里的梅干菜馒头闻着特别香。
直到中午时分,一个大胡子朝这边走来。老蒋生怕弄错了,没敢上去搭话,只是一直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
许久,更多人出现了。有人给大胡子递了什么,大胡子打开上衣口袋,掏出一包东西。
接过那一包东西的人,神情一瞬间像极了蒋斌。
老蒋走了上去,大胡子对这素未谋面的老头充满了警惕,挥手驱赶老蒋。
老蒋张开干涩的双唇,说出了蒋斌告诉他的暗号。
大胡子警惕地看看四周,朝老蒋比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老蒋跟着走进小弄堂,七拐八拐的,不敢太近,又生怕跟丢了。
拐了好几个弯,穿过一道低矮的木门,老蒋停在一个小院子前。院子里有一口灰白色的大水缸,散发出浓郁的恶臭,对面石墙上是一道破旧的木门。
大胡子示意老蒋进去。
老蒋的腿像被冻住一般不听使唤。他很想伸手去摸摸看那5000块钱还在不在,又不敢,怕被人发现,直接抢了去。
老蒋努力在心里想着小孙子,他不停安慰自己,事情办完,就回家去看他。
屋子里聚着4、5个人,嘀嘀咕咕地讲着老蒋听不懂的口音。墙上忽明忽暗地闪着光,老蒋定睛一看,是长刀,一面墙上挂了4、5把。
老蒋伸手比了个10,大胡子看也没看,走进里面房间拿出一个小包。老蒋伸手想接过来,却一把被大胡子推开,随后一屋子人都围了上来。
叽里呱啦,虽然听不懂在说什么,但是老蒋知道对方的语气特别凶。
老蒋退缩到墙角,还是磨磨蹭蹭没动作。大胡子看这老头不灵光,作势要把他赶走。
老蒋突然明白过来,赶紧把5000块钱掏出来。钱被一把夺走,大胡子捏着钱的一端在手上拍了两下,数了起来。
老蒋畏畏缩缩地伸手去接东西,5000块就换了这么一小包。
他不敢打开看,死命攥着手里的东西,用尽力气往家跑。
藏好毒品后,老蒋把位置告诉蒋斌。之后蒋斌写下了那封自首信。警察来家里搜查,老蒋开始计算着,蒋斌几号能回家。
他算错了。不仅蒋斌不会很快回家,连他自己都回不了家了。
“现在连小孙子都没人照顾了。我对不起他们。”老蒋说着,低下头捂住了脸,泪珠从指缝间落下。
老蒋是31岁那年,等到蒋斌这个宝贝儿子的。这是蒋家唯一的男孙,全家都很高兴。
但老蒋看着月子里的妻子,再看爹妈,一家五口在10平米出头的弄堂里局促地站着,就为了给母子俩摆张床,心里不是滋味。
从小,老蒋就生活在江宁路一带的小弄堂里。上面有三个姐姐,老蒋是唯一的儿子。一家六口,住在10平米出头的地方,晚上睡觉只能靠着床帷幔勉强隔开。
大姐19岁就嫁了出去,早早搬离了这个拥挤的家,紧随其后的是二姐、三姐,到老蒋23岁那年,最小的姐姐出嫁后,老蒋终于第一次有了自己独立的床。
这个家因为老蒋结婚生子,又逐渐拥挤了起来。
日子不平不淡地过着。弄堂里大多数邻居都买了新房子搬了出去。但老蒋一家一直还在这里。
这狭窄曲折的小屋里,全家人晚上睡在一起,老蒋晚上想和秀华过夫妻生活都很困难,但他们还是不舍得花上几万块去买套新房。
一直到老蒋43岁,他们还没等到单位分房,却等来了企业改制,老蒋下了岗。这个他原以为稳稳捧在手里的铁饭碗,说碎就碎了。而蒋斌母亲早在五年前就查出了慢性病,拖拖拉拉地在岗位坚持了一年,经不住领导反复做思想工作,提前办了内退。
爷爷奶奶一直在生病,不到10平米的房间里放着三四个接屎接尿的盆子,逼仄的房间里,恶臭怎么也散不去。
老蒋坚定地认为,如果不是下岗,家里不会变得这样糟。
这个原本还能勉强支撑的家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而对老蒋来说,这场困境中最大的难关,来自蒋斌。
蒋斌的成绩不灵光,对口能读的初中都不好,老蒋知道,要让蒋斌去好学校,只能动脑筋找点路子。
老蒋托关系找了个朋友,说给蒋斌办到区重点初中,但升学考试结束后,本来说好两条烟一瓶酒的事情,却改口变成了5000块。
5000块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老蒋的心口上,他拿不出。蒋斌进了区里出了名的流氓初中。
从初二开始,老蒋就经常被老师叫到学校里,老师数落蒋斌成绩不行,还跟着同学逃课,老蒋反复解释:“蒋斌这小孩蛮老实,不会做坏事的。”
老师一边说,老蒋一边道歉。
末了,老蒋领着蒋斌一前一后往家走,“不要再跟那些同学玩了”,老蒋扭头跟蒋斌说,蒋斌低着头不应声。
老蒋叹了一口气,垂下头。如果自己把蒋斌送进重点初中,蒋斌就不会被那帮小赤佬带坏。
蒋斌只是看了一眼臭烘烘的家,转身跑了出去。
这个家,直到97年遇上动迁,才变得好起来。新家也在苏州河边,新式小区,不仅有绿化,还有电梯。
“家家都有独立的卫生间,”蒋斌告诉我,“再也不用在与别人家合用的灶间里洗澡了。”
蒋斌心里踏实了很多。他再没回过学校,也没找工作。
“日子好过了,还搞的那么苦哈哈的做什么?”蒋斌说,当时他家里大房子租出去一个月1000多块的租金,老蒋到处打零工,每个月也有一两千的收入。
生病的爷爷奶奶都走了,老蒋一家早就脱离了困境。
老蒋这辈子,唯一还要担心的人,除了老伴,就只剩下儿子蒋斌了。
每个月的探视,蒋斌常要和老蒋抱怨,戒毒所里的日子太辛苦。老蒋本来觉得儿子在里面参加乐队,总算有个事请做,想和蒋斌聊聊。
“没劲的要死,上次跟一个小赤佬打架,现在乐队我不去了。”蒋斌轻描淡写地带过。
“哦,这样啊。”老蒋的语气里明显带着失望。
后来蒋斌开始耍赖,非要让老蒋买毒品,让自己有机会自首,离开戒毒所去服刑。
“你不想我早点回去了是吧?”蒋斌的语气冷冰冰。
“不是啊,不是啊。”老蒋连连解释。
蒋斌只是说,在看守所天天要读书,“你知道我记不住那些东西的呀,脑子都昏昏沉沉的。”
见不得儿子吃苦。老蒋信了蒋斌的胡话。
两个月后,案子审结移送法院起诉。
蒋斌本来预计自己会判四个月,顺利服刑结束,他就可以提前三个月回家。
最终蒋斌被判了七个月有期徒刑,罚金1000。老蒋因为没有自首情节,比蒋斌多判了一个月。
案件是当庭宣判的,老蒋和蒋斌都表示不上诉。
从法庭出来后,我发现老蒋交代的购买毒品的地点,就在距离法院不远的地方。
我当时觉得自己应该去现场看看,就把公文包交给书记员出发了。因为没带其他衣服,我偷偷摘下了检徽,就穿着自己的黑色制服。
心想着,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可以假装自己是中介公司的。
我沿着弄堂的左边往里走,脑海回忆着老蒋给我描述的路线。高跟鞋在弄堂的石板路上噔噔作响。路越走越小,越走越暗。
人算不如天算。蒋斌不过是想早点离开戒毒所,没想到最后却在看守所里多呆了几个月。
我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
偶尔会有陌生人和我擦肩而过,盯着一身制服的我,上下打量。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生怕弄堂边的小门突然打开,窜出些什么来。
一只小猫从墙头跳下来,吓了我一跳,我向前猛跑起来,腿抖地厉害。
穿过一道矮门,终于看到那个灰白色的大水缸,我盯着水缸旁边破旧的木门发呆,木门虚掩着,天渐渐要黑了。
不知当初揣着5000块钱站在这里来买毒的老蒋,心里得多害怕。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老蒋是爱子心切,但是这样的爱,是否又成了让蒋斌沉迷的另一种毒品。
木门吱吱呀呀地响动,似乎有人要推门而出,我像买到毒品的老蒋一般,转身飞似的跑起来,不敢回头。
但除了害怕,我心里还有更多的情绪。
我能理解老蒋对儿子的溺爱,毕竟我也为人父母。但是,老蒋做到这种程度,我又不能理解了。
为了让儿子尽快回家,老蒋曾经走进过这条小弄堂。现在,我来到这里记下了这里的特征和门牌号码。
我准备再写一份《应当逮捕犯罪嫌疑人建议书》,算是给老蒋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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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沈对对是个只认法条的检察官,就像她自己说的——无论对方是哭泣还是忏悔,我该做的都不会变。
但在这起案件里,她犹豫了,不止一次。
决定写下这个故事之后,沈对对从头听了遍这对父子的聊天录音,却有了意外发现——老蒋不是第一次用这个办法把儿子捞出戒毒所了。
通话录音里,老蒋还给蒋斌递过一次偷车的线索。
地点,型号,颜色,电话那头的蒋斌一一记下。对对去核查过,蒋斌后来借助那起案子顺利“自首”,如愿以偿转到看守所。父子俩成功钻了空子。
她和我打了个电话,表现出少有的纠结:案子过去多时,要不要再纠?如果再提审,如何再面对父子两个。
我问要怎么办。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告诉我:“还是得办。”
我知道,她还是会像上次那样,按下最后的发送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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